蓉州城内的临时医塾,此刻已完全变成了伤兵营。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汗味和草药苦涩的气息,压过了平日里的药香。呻吟声、压抑的痛呼此起彼伏。第一波守城战刚结束,受伤的守军就被陆续抬了进来,轻重伤员挤满了不大的院子。
白芷挽起袖子,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正俯身在一个被滚木擦伤、肋骨可能断裂的乡勇身前,手法娴熟地检查伤口、清洗、上药、包扎。她的眼神专注而冷静,仿佛周围嘈杂的环境与她隔绝。狗娃跟在她身边,脸色有些苍白,双手却稳稳地端着一盆热水,盆里的水早已被血染红。他强忍着胃里的翻腾,按照白芷的指示,递上干净的布巾、剪刀和药膏。
“狗娃,剪刀。”白芷头也不抬,伸出手。狗娃立刻将消过毒的剪刀递到她手中。看着白芷利落地剪开黏在伤口上的破烂衣衫,露出底下翻卷的血肉,狗娃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别开视线,但很快又强迫自己转回来,紧紧盯着,学习着。
“怕吗?”白芷一边清理伤口,一边轻声问,手下动作不停。
狗娃用力摇摇头,声音有点发紧:“不……不怕!师傅不怕,我也不怕!”他深吸一口气,又端来一盆干净的水。
这时,几个民夫抬进来一个伤势更重的守军,他的大腿被敌人的钩镰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长口子,鲜血汩汩外涌,人已经昏死过去。血腥味瞬间变得更加浓烈。
狗娃看到那恐怖的伤口,腿一软,差点没站稳,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江倒海。他猛地捂住嘴,冲到墙角,干呕起来。
白芷没有责怪他,只是快速处理好手头的伤员,立刻来到这个重伤号身边。她先用力按压住伤口上方的动脉止血,然后迅速检查。情况很糟,失血过多,需要立刻缝合。
“狗娃,银针,桑皮线,快!”白芷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
狗娃听到呼唤,用力咽下口中的酸水,用袖子擦了擦嘴,立刻转身,踉跄着跑去取来针线。他看着白芷凝神静气,用烧红的银针穿刺皮肉,引着桑皮线飞快地缝合,每一针都精准而稳定。那专注的神情仿佛有某种力量,让狗娃心中的恐惧渐渐被一种奇异的镇定取代。他重新站稳,更加专注地充当起助手。
伤员不断送来,白芷和几个略懂医术的妇人忙得脚不沾地。大部分是刀剑伤、砸伤和箭伤,虽然惨烈,但都属于常见的战伤,白芷处理起来有条不紊。
然而,就在她检查一个肩膀中箭、刚刚取出箭头的士兵时,眉头却微微蹙起。箭伤本身不算严重,但伤口周围的红肿蔓延得异常迅速,而且颜色不是正常的鲜红,而是隐隐透出一种不祥的青紫色。轻轻按压,士兵便发出难以忍受的痛呼,说是“骨头缝里都疼”。
白芷的心猛地一沉。这种症状……她太熟悉了!与她这段时间一直在研究、担忧的那种来自北方流民的变异瘟疫的初期症状,极其相似!高热、异常红肿、骨痛……
难道……敌军之中,已经有人携带了这种变异的疫病?并且在战斗中,通过伤口接触传播了开来?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让白芷瞬间手脚冰凉。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不只是守城之战了。一场更可怕、更难以防范的灾难,可能已经随着敌人的刀剑,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蓉州城。
她最担心的事情,似乎正在以最坏的方式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