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心崩魂殇
寒魄峰顶,万籁俱寂。
洛云归怔怔地站在原地,指尖残留着青珏魂光消散的余温。那些涌入识海的记忆碎片——沈沧澜七年来承受的断臂之痛、坠崖决绝、以及为她背负的所有污名与误解——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她三百年来冰封的道心。
“呃……”
一声压抑的闷哼从喉间溢出,洛云归猛地捂住心口,那里传来前所未有的剧痛,并非肉身之伤,而是道基崩裂、神魂被生生撕裂的殇痛。霜溟剑“哐当”一声坠落在冰面上,清脆的响声在死寂的峰顶格外刺耳。
她踉跄一步,扶住旁边凝结着冰霜的松树,才勉强稳住身形。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唇角溢出,染红了素白的衣襟。眼前阵阵发黑,那些画面却越发清晰:
——少年沈沧澜在断仙崖边,回头对她露出的那个惨然却又释然的微笑;
——他坠入魔渊前,用尽最后力气注入草蚱蜢中的那句“师尊,保重……”;
——还有在魔渊深处,他独自承受魔火焚心之痛时,一遍遍在心口刻下“云归”二字的偏执与绝望……
每一幕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自以为坚不可摧的道心上。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是在问沈沧澜,更是在问自己。为何她从未察觉?为何她会被所谓的“证据”和“背叛”蒙蔽双眼整整七年?
愧疚、悔恨、心痛……无数种情绪如同岩浆般在胸腔内翻涌、炸裂。她一直以为是自己教导无方,才让徒弟误入魔途,却不知,正是她当年的那一剑,将那个始终渴望得到她认可的徒弟,彻底推向了命运的深渊。
“噗——”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这次带着内脏的碎片。道基的裂痕正在急速蔓延,神魂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灭。霜溟剑感应到主人的危机,发出哀鸣般的嗡颤,剑身上的冰蓝光华黯淡到了极点。
“师尊!”
急促的呼喊声由远及近,一道带着魔火气息的身影撕裂空间,瞬间出现在她面前。沈沧澜感受到师徒烙印传来的剧烈波动和濒危感,不顾一切地赶了回来。
当他看到洛云归面如金纸、气息萎靡地倚在树旁,霜溟剑坠地,衣襟染血的模样时,那双异色瞳孔骤然收缩,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恐慌。
“师尊!您怎么了?!”他急忙上前想要搀扶,右剑化作的骨手因为急切而微微颤抖。
“别过来!”洛云归却猛地抬手阻止,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厉色。她抬起眼,看向沈沧澜,那双曾经清冷如冰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充满了复杂的痛楚,“告诉我……青珏看到的……是不是真的?”
沈沧澜身形猛地一僵,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只是艰难地避开了她的视线,默认了一切。
看到他这个反应,洛云归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道心崩裂的速度骤然加快,神魂如同被无数双手撕扯,剧痛让她几乎晕厥。她靠着松树滑坐在地,气息越发微弱。
“傻……徒弟……”她看着沈沧澜,眼中不再是往日的严厉或疏离,而是充满了近乎破碎的心疼和哀伤,“这七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断臂之痛,魔火焚身,众叛亲离,还要独自承受被她误解、甚至被她亲手所“伤”的绝望……她无法想象,那个曾经在她面前还会因为一句夸奖而偷偷翘起嘴角的少年,是如何背负着这一切,在魔渊那种地方挣扎求生,甚至……只是为了保住她的性命。
这份情,太重了。重到让她三百年的道心根本无法承受。
“师尊!别说了!求您别想了!”沈沧澜看到她气息越来越弱,神魂波动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再也顾不得其他,冲上前一把将她扶住,精纯的魔火混合着守墓人血脉的力量,不顾一切地涌入她体内,试图稳住她崩裂的道基和受创的神魂。
“没用的……沧澜……”洛云归轻轻摇头,感受着那股温暖却带着魔气的力量涌入,非但无法修复,反而因为道魔本质的冲突,加剧了她的痛苦,但她却没有推开他,“道心已裂……神魂之殇……非药石可医……”
“一定有办法!师尊!您坚持住!我这就带您去药王谷,去梵音寺,去找天下所有的灵药!”沈沧澜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恐惧,他紧紧抱着洛云归逐渐冰冷的身体,仿佛一松手她就会彻底消散。
“听我说……”洛云归用尽最后力气,抬手轻轻抚上他焦急的脸庞,指尖冰凉,“不要再……为师尊……牺牲任何东西了……”
她的眼神开始涣散,声音几不可闻:“好好……活下去……”
话音未落,她的手无力地垂下,双眼缓缓闭上,最后一丝生机如同风中残烛,骤然熄灭。霜溟剑发出一声悲怆的长鸣,剑身光华彻底黯淡,仿佛随主人一同陷入了死寂。
“师尊——!!!”
沈沧澜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魔火不受控制地冲天而起,将整个寒魄峰顶映照得一片紫金!他死死抱住洛云归彻底失去生机的身体,巨大的悲痛和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筹划七年,忍受无数痛苦,甚至不惜坠入魔道,最终战胜了强敌,窥破了棋局,所求的,不过是她能安然无恙。
可为什么……为什么最终换来的,却是她的道心崩裂,神魂受创,甚至……可能就此消散?
难道他做的一切,终究还是错了吗?
“不……师尊……您不能死……我不准您死!”沈沧澜眼中血泪滑落,他疯狂地将自己的本命魔元渡入洛云归体内,甚至试图以禁术逆转生死,但一切都如同石沉大海,无法唤回那消散的神魂。
就在他即将被绝望彻底吞噬时,异变陡生!
洛云归心口处,那个由沈沧澜鲜血刻下的、早已淡化的“云归”烙印,突然亮起了微弱的冰蓝光芒。与此同时,沈沧澜心口对应的那个霜溟剑烙印,也泛起了淡淡的金芒。
两个烙印隔着衣物,仿佛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共鸣。
紧接着,那枚一直被她珍藏的、早已枯萎的草蚱蜢,从她袖中自动滑出,悬浮在两人之间。草蚱蜢上,属于少年沈沧澜的那缕微弱神念,与他此刻磅礴的守墓人血脉之力产生了感应。
一股精纯至极、蕴含着最原始生机的力量,缓缓从草蚱蜢中流出,如同涓涓细流,汇入洛云归心口的烙印。
与此同时,沈沧澜感觉到,自己与师尊之间那道无形的师徒羁绊,那因为七年误解和分离而几乎断裂的纽带,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重新连接、加固,甚至……蜕变。
难道……?
一个近乎不可能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照亮了沈沧澜绝望的心田。
他不再盲目地灌输力量,而是静下心来,紧紧握住洛云归冰冷的手,将自身的神念与守墓人血脉的本源之力,沿着那重新复苏的羁绊,小心翼翼地探向洛云归崩裂的道心和受创的神魂深处。
他要知道,师尊是否还有一线生机!
也必须要抓住这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