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泥的冰冷,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陈衍的指尖。他死死盯着指缝间那团污秽,胃袋痉挛抽搐,耳边却诡异地回荡着昨夜肠幡拍打的黏腻声响。地窖外的厮杀声浪已暂时退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那是“长生人”在清理“祭品”。
陈衍终究没能忍住。
怀中的婴儿因饥饿和地窖的窒闷,发出细弱却尖锐的啼哭。哭声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惊得陈衍魂飞魄散。他咬破舌尖,用剧痛压下嘶吼的冲动,颤抖着将眼睛再次贴上砖缝。
长街已成修罗道场。
几具小小的、尚未僵硬的躯体被随意丢弃在青石板路上,像被玩坏的布偶。他们的头颅以一种怪异的角度扭曲着,颈骨显然被生生折断。鲜血从口鼻渗出,在冰冷的石板上蜿蜒成细小的、暗红的溪流。一个穿着脏污道袍的“长生人”正拎着一个襁褓,婴儿微弱的哭声戛然而止——他粗糙的手指正死死掐住那幼嫩的脖颈。
“莫哭,莫怕!”旁边一个额刺“米”字的妖道声音却异常慈祥,如同哄睡般轻柔,手中染血的短刃却高高举起,“天师怜你,引你早登仙阙,免受这浊世之苦!来世托生富贵家,享无边清福!”话音未落,寒光闪过!
噗嗤!
短刃精准地刺入婴儿心口,又猛地拔出!温热的、带着奶腥味的鲜血喷溅在妖道狂热的脸上。濒死的婴儿只发出一声短促到几乎听不见的抽噎,小小的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抽搐几下,便彻底瘫软。
“好!好一个‘血莲初绽’!仙童归位矣!”妖道大笑着,将仍在微微抽搐的小小尸体举过头顶,让那心口涌出的鲜血滴落在下方一面崭新的黄色符幡上。血珠晕开,如同妖异的红梅。周围衣衫褴褛、眼神麻木或狂热的“长生人”发出阵阵怪异的欢呼,仿佛见证了一场神圣的飞升。
“呜…哇——!”
怀中婴儿似乎被外界的血腥气彻底激怒,又或是感知到同类死亡的恐惧,竟爆发出比之前更响亮、更刺耳的啼哭!这哭声在死寂的街道上,如同惊雷炸响!
糟了!
陈衍浑身血液瞬间冻结!缝隙外,距离最近的一个“长生人”猛地扭头,浑浊而残忍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钩子,精准地射向地窖裂缝的方向!
来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陈衍的右手如同被无形的线操控,快如闪电般探出!五指深深插入墙角那滩散发着恶臭、混杂着尸水、苔藓和冻土的腐泥之中!冰冷的、滑腻的、令人作呕的触感瞬间包裹了手掌。
他猛地收回手,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怀中那因恐惧而瞪大双眼、小脸憋得通红、正张开嘴准备发出更大啼哭的婴儿。那只沾满腐泥的手,带着死亡的气息,如同铁钳般,死死地、严丝合缝地捂在了婴儿的口鼻之上!
“唔——!”婴儿细弱的呜咽被瞬间扼杀在喉咙深处!
温热的、带着奶香的呼吸,被冰冷滑腻的腐泥彻底阻隔。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求生力量,疯狂地扭动、踢蹬!小小的指甲在陈衍布满烫伤的手臂上抓出道道血痕。那双清澈的、映着地窖幽光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极致的恐惧、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控诉!直直地盯着陈衍,仿佛在无声尖叫:为什么?!
“谁?!出来!”街道上传来“长生人”凶狠的喝问和逼近的脚步声!
陈衍的瞳孔缩成针尖!大脑一片空白!他只能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捂着,甚至无意识地用另一只手臂死死箍住婴儿挣扎的身体!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掌心下那微弱气流徒劳的冲撞,能感受到那小小胸膛剧烈的起伏,能感受到生命之火在冰冷腐泥的包裹下迅速黯淡…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婴儿的挣扎越来越弱…越来越弱…青紫色迅速蔓延上那张曾让他感到救赎的小脸…那双充满控诉的大眼睛,渐渐失去了焦距,蒙上一层死亡的灰翳…最后一丝微弱的抽搐,也归于沉寂。
箍紧的手臂传来一片冰凉。
外面的脚步声在靠近裂缝时似乎犹豫了一下,被同伴的呼喊引开:“这边!是野猫!别耽误了献幡大典!”
脚步声远去。
地窖里只剩下陈衍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以及…一片死寂。
他缓缓地、颤抖着松开了手。
掌心,那团腐泥中间,清晰地印着婴儿口鼻的轮廓,甚至能看到小小的鼻孔凹陷。冰冷的泥污粘稠地糊在婴儿青紫的小脸上,像一个残酷的、来自地狱的面具。
“嗬…嗬…”陈衍喉咙里发出破败的嘶声,想哭,却流不出一滴眼泪。胃里翻江倒海,他猛地弯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却只吐出几口酸涩的苦水。手臂上被婴儿抓出的血痕火辣辣地疼,却远不及灵魂被撕裂的万分之一。
他杀了他。
亲手用这最肮脏的腐泥,扼杀了怀中最后的光亮,扼杀了那个妇人临死的托付,扼杀了自己在这炼狱中仅存的人性证明。
为了活下去。
为了…活下去?
死寂中,一个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悸动,突然从婴儿冰冷的小腹处传来。
咚…咚…
极其微弱,如同蜻蜓点水。
陈衍的干呕戛然而止,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他猛地低头,难以置信地死死盯住婴儿的腹部。
咚…
又是一下!
那冰冷青紫皮肤下的微动,如此清晰!像一颗被厚厚寒冰包裹、却尚未完全停止跳动的微弱心脏!
他没死?!
狂喜如同闪电劈开绝望的黑暗!陈衍手忙脚乱,如同捧着易碎的琉璃,用颤抖的手指,疯狂地、小心翼翼地抹去婴儿脸上那层象征死亡的腐泥。冰冷滑腻的触感再次传来,却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
口鼻终于暴露在污浊的空气里。
一秒…两秒…三秒…
婴儿青紫的小脸没有丝毫变化,胸膛也没有起伏。
咚…
腹部的微动再次传来,带着一丝不屈的顽强。
陈衍的心沉入谷底,又猛地被揪紧!这不是呼吸!这是…胎动?他猛地想起张婶曾提过,这孩子早产,先天不足…这难道是…濒死的痉挛?
他不敢确定!巨大的希望与更深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慌忙解开襁褓,将耳朵紧紧贴在婴儿冰冷的小胸膛上。
一片死寂。
只有那腹部深处,隔很久才传来一下…咚…如同敲在灵魂上的丧钟。
陈衍保持着这个姿势,在地窖的黑暗和腐臭中,一动不动。他听着那微弱的、间隔越来越长的胎动(或痉挛),感受着怀抱里生命一点点流逝的冰冷触感。每一次“咚”声响起,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口狠狠剜过。
绝望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混着脸上的泥灰,冲刷出两道肮脏的泪痕。他紧紧抱着那冰冷的小小躯体,如同抱着自己沉沦的灵魂,蜷缩在黑暗的最深处。
腐泥的冰冷气息,婴儿青紫的小脸,腹部那微弱的、如同诅咒般的心跳(?)…这一幕,如同最恶毒的烙印,深深烙进了他的骨髓,成为他此后再也无法摆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