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至。广固城内外，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一场决定城池命运、乃至十余万生灵命运的豪赌，即将在这看似平静的秋日午后，于地底深处见分晓。
北府军“坤”字地道深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最后一段坑道已被悄然挖通，直抵西门瓮城内侧那段饱经炮击、内部结构已然松动的墙基之下。油灯昏黄的光晕摇曳，映照着掘子军战士们紧张而沾满泥污的脸庞。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火油的刺鼻味，以及一种一触即发的危险气息。
陈衍亲临地道最前沿，这里空间极为狭小，他几乎只能弯腰蹲伏。他用手仔细触摸着头顶和前方冰冷的、略显潮湿的墙基砖石，感受着其纹理和稳固程度。身边，王铁头带着几名最得力的工匠，正按照陈衍事先精确计算好的位置和药量，小心翼翼地将一罐罐密封的“猛火雷”和成捆的干柴、浸透火油的棉絮，填入精心挖掘出的数个药室之中。
引信被仔细地连接起来，使用的是特制的、燃烧速度相对稳定的药捻，确保能留给人员足够的撤退时间。每一个步骤都在无声中进行，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器物轻微的碰撞声。
“将军，所有药室都已填装完毕，引信连接无误！”王铁头压低声音，嗓子因紧张而有些沙哑，额头上全是汗珠，也分不清是热的还是紧张的。
陈衍再次核对了药室的位置和引信的长度，目光锐利如鹰隼。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最后一次模拟着爆破可能产生的效果：冲击波的方向、墙体最可能的破裂点、坍塌的范围……所有的计算，所有的准备，都将在这片刻之后见分晓。
“好！”陈衍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同样翻涌的紧张情绪，声音低沉而果断，“所有人，按预定顺序，立刻撤退！快！”
命令下达，挖掘的士兵和工匠们立刻沿着狭窄的坑道，猫着腰，快速而有序地向后退去。陈衍留在最后，再次看了一眼那塞满了死亡能量的墙基，亲手将主引信点燃！
嗤——！
引信爆出一团火花，随即稳定地燃烧起来，冒着青烟，以一种催命般的速度向着药室方向蔓延。
陈衍毫不犹豫，转身融入撤退的人流。地道曲折，此刻却显得无比漫长。身后那嗤嗤作响的燃烧声，如同死神的脚步，紧紧追赶。
地面之上，北府军主力早已悄然集结完毕。刘裕顶盔贯甲，立马于西门之外的主阵中，目光沉静地注视着那段即将成为焦点的城墙。檀韶等将领率领着最精锐的陷阵营甲士，如同即将离弦的利箭，死死盯着城墙方向，只等那石破天惊的一刻。所有士兵都屏息凝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
广固城头，守军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一种过分的安静，反而让人心悸。有经验的燕军老卒不安地来回踱步，侧耳倾听着地下的动静，却又什么都听不到。
突然！
大地深处，传来一阵沉闷的、令人心悸的轰鸣！仿佛地龙翻身前的预兆！
城头上的守军一愣，还未反应过来——
轰隆隆隆——！！！
一声远超以往任何炮石撞击的、恐怖到难以形容的巨响，猛地从西门瓮城内侧爆发出来！如同九天惊雷直接劈在了城墙之上！
紧接着，众人只觉得脚下大地剧烈一震！肉眼可见的，西门瓮城那段墙体，先是猛地向上拱起，砖石缝隙中喷射出灼热的火焰和浓烟！随即，在一声更加巨大的、如同山崩地裂般的轰鸣中，整段长达十余丈的城墙，从根基处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狠狠撕开、抛起！
砖石乱飞，烟尘冲天！巨大的城墙碎块混合着泥土和火光，被抛向数十丈的高空，然后又如同陨石般狠狠砸落下来！一段原本巍峨的城墙，瞬间化为齑粉，露出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狰狞的缺口！烟尘弥漫，仿佛巨兽张开了吞噬一切的嘴巴！
爆炸的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席卷了整个战场，离得近的士兵甚至被震得耳鼻流血，头晕目眩！
城头上下的燕军，完全被这宛如天罚般的恐怖景象吓傻了！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段消失的城墙，看着那升腾而起的巨大蘑菇状烟云，大脑一片空白！这是什么力量？！这根本不是人力所能及！
短暂的死寂之后——
“破城了！！！”
北府军中，不知是谁率先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怒吼！
“杀——！！！”刘裕拔剑向前狠狠一挥！
咚！咚！咚！咚！进攻的战鼓如同雷鸣般疯狂擂响！
“陷阵营！跟我冲！”檀韶双目赤红，如同猛虎下山，一马当先，率领着养精蓄锐已久的重甲锐士，如同决堤的洪流，向着那烟尘弥漫的巨大缺口猛扑过去！
与此同时，北府军其他方向的部队也发起了猛烈的佯攻，牵制敌军，使其无法迅速增援缺口。
城内的燕军直到此时才从极度的震惊和恐惧中反应过来，哭喊着、尖叫着，试图向缺口处集结，用长矛、用弓箭、用一切能找到的东西堵住这个致命的破口。一些军官声嘶力竭地吼叫着，驱赶着士兵上前。
然而，太晚了！士气已然彻底崩溃！面对那如同神魔般破墙而入的北府精锐，面对那从未见过的恐怖破城方式，残存的燕军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
陷阵营士兵如同钢铁洪流，瞬间冲垮了缺口处仓促组成的防线，悍然杀入城内！紧接着，更多的北府军部队如同潮水般通过缺口涌入！
广固城，这座慕容鲜卑苦心经营多年的都城，其坚固的外壳，终于在陈衍计算的爆破中，被硬生生撕开！战斗迅速从城墙攻防，转入了残酷而激烈的巷战！
街道、坊市、民居……每一寸土地都成为了战场。北府军士兵结阵向前推进，逐屋清剿负隅顽抗的燕军残兵。箭矢在空中呼啸，刀剑碰撞声、喊杀声、惨叫声响彻全城。
陈衍站在地道出口附近，望着那冲天的烟尘和涌入城内的洪流，听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爆破成功了，甚至效果比预想的还要好。但他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因为接下来，将是更加血腥和混乱的巷战。他所能做的，已经做完。
与此同时，在广固内城某处，慕容月或许也听到了那声震彻全城的巨响，感受到了大地的震动。她推开窗户，望着西门方向升起的巨大烟柱，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她知道，城破了。那个名叫陈衍的晋将，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做到了。一种复杂的、混合着绝望、释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
雷震破孤城，铁骑入广固。南燕的命运，在这一声巨响中，已然注定。而北府军的兵锋，在经历了漫长的围困和技术的较量后，终于踏入了这座顽抗已久的城池深处。最终的清算，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