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云星,月泉池。
头顶那片深邃的星空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攥紧,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恐怖的雷光在厚厚的云层后无声翻滚、积蓄,迟迟不肯落下。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池边唯一的入口处,小八小九盘膝坐着,努力感悟那非人的压力,脸色都有些发白。
小八忍不住,第无数次压低声音问:
“小九,你说……师尊真不会有事吧?这雷看着太吓人了。”
小九闭着眼,眉头紧锁:“瞎操心,师尊多厉害你不知道?好好感悟你的。”他嘴上硬气,心里也直打鼓。
小八不安地扭动:“都好几天了,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要不……我们进去看看?或者……传个信给少主?”
小九猛地睁开眼,瞪着他:“你疯啦?书上都说了,天劫神雷劈下来,修为不够的靠近就是找死。
况且师尊也没让我们喊少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强行压下心头的不安,重新闭上眼。
与此同时,人界,千秋阁小院隔壁。
“寂暝,那只狐狸呢?”君笙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烦躁。
寂暝头也不抬,翻着手里一本泛黄的旧书:“少主说什么?月尘公子不是被你放走了吗?”
“谁放走了?我没有!”君笙眼神一厉。
寂暝这才抬眼,慢悠悠道:“哦?那陌尘公子呢?平时不都跟在你后面?”
“他在朝阳殿躺着休息。”君笙皱眉。
寂暝放下书,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那就奇怪了。陌尘公子在你身边……待了多久了?”
“解了他封印就一直待着。”君笙心头莫名一跳。
寂暝掰着手指:“三个月左右?月尘公子跑了多久?差不多也是这时候吧?少主……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他的眼神带着洞悉。
君笙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三个月,有苏月尘消失了三个月,顾陌尘解开封印后一反常态地留下……
无数疑点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让他不敢深想那个可怕的答案,他是不是一直在骗我?
他霍然起身,一言不发,和寂暝瞬间出现在朝阳殿寝宫。
殿内空空如也,床榻冰冷。
“哈哈哈哈哈!”寂暝刺耳的笑声响起,
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少主啊少主!你这心也太大了,又让他跑了。
蠢,真是蠢到家了。”
君笙猛地转头,眼中杀意暴涨:“寂暝,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寂暝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转身就走:
“无聊。既然两人都不见了,那就告辞。少主,你还是太心慈手软。
有的人啊,天生就捂不热,他顾陌尘,算一个。”
“你去哪?”君笙声音冰冷。
寂暝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口,只留下轻飘飘一句:“当然是去找我的狐狸心。
果然,这种事,还得靠自己。
再见了,少主。”
殿内死寂。
君笙胸口剧烈起伏,魔气隐隐翻腾。
他猛地抬手,掌心空间神印浮现,微光流转,极力感应着某个熟悉的气息方位。
他在月云星。
君笙的身影撕裂空间,骤然出现在月泉池入口。
“小八小九!你师尊在哪?!”他的声音带着急切和压抑的暴怒。
小九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少、少主!师尊在里面……在渡天劫神雷。”
“天劫神雷?”君笙瞳孔猛缩,难以置信:“他真的能引动天劫?他到底是谁?”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小九被问懵了:“师尊就是师尊啊……还能是谁?少主您怎么了?师尊已经进去好几天没动静了,我们正商量要不要……”
话没说完,君笙已化作一道流光,毫不犹豫地冲进了入口。
刚踏入月泉池范围,头顶压抑了不知多久的恐怖神雷,仿佛找到了新的目标,骤然发难。
轰!轰!轰!
九道刺目欲盲的紫金色雷霆,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不是劈向远处的陌尘,而是直直朝着闯入者君笙当头砸下。
“操!”君笙猝不及防,被劈得浑身剧震,头发倒竖。
他惊怒交加,一边狼狈地撑起空间结界抵挡,一边怒吼:“搞什么?我他妈就进来看看他,劈我干嘛?”
结界在狂暴的神雷下剧烈颤抖、明灭不定。他艰难地抬眼望去,只见远处空地中央,陌尘静静盘坐着,周身笼罩着一层微弱的月华,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显然也到了极限。
君笙心头一紧,下意识就想冲过去。
他刚一动,头顶酝酿的恐怖神雷仿佛长了眼睛,瞬间调转方向,带着更加狂暴的威势,直指陌尘所在。
君笙心脏骤停,想也不想,猛地停下脚步,甚至主动迎向劈向自己的神雷。
“天道,有种冲我来,别碰他。”他双目赤红,彻底放弃了防御,竟以肉身硬撼天威。
狂暴的空间神力在他体内疯狂运转,一边抵御着毁灭性的雷霆之力,一边贪婪地吸收着其中蕴含的至阳至刚的淬炼能量。
他卡在瓶颈的境界,在这毁灭与重生的边缘,竟开始剧烈松动、攀升。
轰隆隆——!
整个月泉池化作一片刺目的雷海。
君笙成了唯一的靶子,在雷光中嘶吼、挣扎、蜕变。
两个时辰,如同炼狱般漫长。
当最后一丝雷光不甘地隐入云层,天地重归寂静。
君笙浑身焦黑,冒着青烟,却有一股更加强横的气息从他伤痕累累的身体里透出。
他顾不上检查自身,踉跄着扑到陌尘身边。
陌尘已经倒在地上,气息微弱,昏迷不醒。
君笙小心翼翼地将人抱起,像捧着易碎的琉璃,走到入口处,声音嘶哑:“小八小九,跟上。”
朝阳殿。
君笙将陌尘轻柔地放在宽大的床榻上,仔细掖好被角。
“小八小九,”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守在这里,寸步不离,照顾好师尊。我出去一趟。”
“是,少主!”两人连忙应声。
君笙的身影瞬间消失,下一秒,直接出现在白川的丹房,一把抓住正在配药的白川手腕:“白川,跟我走。
你家公子……真的受伤了。”他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少主别急,慢慢来……”白川话没说完,就被一股巨力拖着,空间扭曲,瞬间回到了朝阳殿。
白川看到榻上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的陌尘,心头一沉,连忙上前搭脉。
指尖触到脉搏的瞬间,白川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他不敢置信地又探入一丝仙力仔细探查。
“怎……怎么可能……”白川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猛地抬头看向君笙,眼中充满了惊骇,“公子他……他……没有气息了。”
“什么?”小八小九如遭雷击,瞬间扑到床边:“师尊~”
小九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都怪我不好,都怪我,我应该早点进去看看的。
师尊,师尊你醒醒。”小八也红了眼眶,死死咬着嘴唇。
“放屁。”君笙一把揪住白川的衣领,目眦欲裂,周身魔气翻涌:“白川你个庸医,胡说八道。
他是谁?他是不死树,不死树怎么会死?你他妈再给老子看看。”
白川被他勒得喘不过气,艰难地指着床榻:“少主……您……您自己看……公子现在……就是一具冰冷的躯壳……如果……如果不是真的陨落……那就是陷入了最深沉的……寂灭沉睡……属下……属下也不知道……他何时能醒……”
君笙猛地松开白川,踉跄一步扑到床边。他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覆上陌尘的脸颊。
冰冷,刺骨的冰冷。
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
君笙的神力疯狂扫过陌尘的身体,一遍又一遍。
没有心跳,没有脉搏。
没有一丝一毫的生命气息,连不死树那特有的微弱生机都彻底沉寂了。
“骗人的……一定是骗人的……”君笙喃喃自语,眼神开始涣散,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黑气从他眼底深处疯狂涌出,周身空间都开始扭曲波动!他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出去。”他猛地回头,对着屋内所有人嘶吼,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带着狂暴的戾气:“都给我滚出去,我要等他醒过来,谁都不许打扰他。”
那恐怖的气势吓得小八小九浑身一抖。
白川连忙拉着两个吓傻的孩子,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出了寝殿,紧紧关上沉重的殿门。
门外,小八眼泪汪汪:“白川神医……师尊他……真的……死了吗?”
白川看着紧闭的殿门,听着里面隐隐传来的、压抑到极致的低吼,重重叹了口气,拉着两人走远些:“你家师尊……本事大着呢,不会这么轻易……沉睡。
他肯定有自己的打算,只是……暂时耽搁了。”
他嘴上安慰着,心里却在疯狂呐喊:公子,你这分身玩脱了。
少主他快疯了,你好歹给点反应。
下一步到底要干嘛?
别让我干着急行不行?
殿内,死寂得可怕。
君笙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捧起陌尘冰凉的手,放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笨拙地揉搓着,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暖热它。
“小尘儿……”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近乎卑微的讨好:“你看,我的手是不是很暖?你别怕冷,我给你暖暖……好不好?”
他低下头,用脸颊轻轻蹭着陌尘冰冷的手背,眼神迷离又脆弱:“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疑你,不该凶你,更不该……吓唬你……你什么时候醒过来?
只要你醒过来,我保证……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好好跟你修炼,再也不胡思乱想了……” 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像个做错事乞求原谅的孩子。
他俯下身,冰凉的唇轻轻印在陌尘毫无血色的唇上,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他抬起头,眼神瞬间变得阴鸷,带着一丝被拒绝的怨毒,手指猛地收紧,几乎要捏碎掌中那只冰冷的手腕:“顾陌尘,别给脸不要脸,醒过来,听见没有?
不准睡。”
这阴冷的低吼只持续了一瞬,他像是被自己吓到,慌忙松开手,心疼地揉着陌尘被捏红的手腕,眼神又变得无比惶恐和懊悔:
“对不起……对不起小尘儿……我不是故意的……我控制不住……你疼不疼?”他低下头,像小狗一样,轻轻舔舐着那圈红痕。
一连十几日君笙都这样疯疯癫癫的自言自语。
他拿起旁边温热的湿毛巾,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避开那些被雷火灼伤的细微痕迹,一点点擦拭着陌尘的脸颊、脖颈、手臂。
指尖滑过细腻冰冷的肌肤,带着一种病态的迷恋。
“你看,擦干净多好看……”他喃喃自语,眼神痴迷:“我的小尘儿最好看了……谁都比不上……”
他端起温热的灵液,小心地撬开陌尘紧闭的牙关,一点点渡进去。
看着那无意识的吞咽,他眼中闪过一丝满足的亮光,随即又被更深的阴霾覆盖。
“喝吧……喝了才能好……”他语气温柔,下一瞬,眼神却又变得扭曲:“喝,给我全喝下去。
想死?没那么容易。
你敢死……我就……我就……”他“就”了半天,最终只是颓然地放下碗,将脸深深埋进陌尘冰冷的颈窝,发出受伤小兽般的呜咽。
夜深人静。
君笙脱去外袍,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将陌尘冰冷僵硬的身体紧紧搂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包裹他。
他贪婪地嗅着陌尘发间清冷的气息,仿佛这是唯一的救赎。
“小尘儿……冷吗?我抱着你……就不冷了……”他贴着陌尘冰冷的耳廓,声音轻柔得像梦呓,诉说着只有自己能听见的痴语:
“今天外面阳光很好……等你醒了……我带你去人界看花灯好不好?我知道一个地方……特别热闹……”
“小尘儿别想跑……天涯海角……我也能把你抓回来……”他的手臂猛然收紧,勒得陌尘身体微微变形,声音带着偏执的狠戾:
“你这辈子……下辈子……都只能是我的……死了……骨头也得埋在我旁边……”
“我好想你……你睁开眼看看我……就一眼……好不好?”哀求的语调带着哭腔。
“装死是吧?”他猛地捏住陌尘的下巴,力道大得指节发白,眼神阴冷怨毒:“行,我看你能装多久。
等你醒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把你锁起来……让你哪儿也去不了,让你只能看着我。”
每一次恶念翻涌,当他眼中黑气弥漫,几乎要彻底失控时,只要低下头,看到陌尘那张即使在沉睡中也依旧清冷绝尘、仿佛隔绝了所有污秽的脸庞,那暴戾的魔气就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狂躁的心绪会奇异地被强行拉回一丝清明。
日复一日。
白川每日来请脉,看着陌尘毫无起色的“躯壳”,再看看君笙眼中越来越重的红血丝和时隐时现的疯狂,忧心如焚却束手无策。
小八小九守在殿外,眼睛哭得红肿。
小九抱着膝盖,声音带着哭腔:“都怪我……要不是我拦着师兄进去……师尊也许就不会……”小八拍着他的背,沉默着,自责和担忧同样啃噬着他的心。
殿内,是冰与火交织的沉沦。
君笙抱着他冰冷的身体,在清醒与疯狂的边缘,日复一日地低语、威胁、哀求,在极致的温柔与暴戾中反复沉沦,等待着那不知何时才会降临的奇迹。
荧惑星域,半月阁。
静室内,顾陌尘盘膝而坐,周身缭绕的月华清辉正缓缓收敛,融入体内。
他脸色有些苍白,额角还带着渡劫后的细密汗珠,显然刚刚经历完一场凶险的天劫神雷淬体,连调息都还未彻底完成。
分身那边传来的剧烈波动和君笙濒临崩溃的情绪,像细密的针,扎得他心神不宁,正待集中意念去唤醒那个沉睡在朝阳殿的分身……
“吱呀——”
静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顾以安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他看着陌尘略显疲惫的侧影,眉头微蹙:“陌尘,你都在这半月阁闭关好些时日了,外面的事……真的不打算管了?
君笙少主那边……”
陌尘睁开眼,迅速压下所有心绪,起身迎上,扶着顾以安在桌旁的软垫坐下,动作恭敬而自然。
他拿起温在炉上的玉壶,为父亲斟了一杯灵气氤氲的清茶:“父亲,喝茶。
君笙少主那边……暂且无需顾虑。”
他将茶盏轻轻推到顾以安面前,声音平静:“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耽搁不得。”
顾以安端起茶盏,却未饮,目光锐利地看着儿子:“更重要的事?你要去做什么?”
“去一趟魔巫城。”陌尘直言,语气没有丝毫犹豫。
“魔巫城?”顾以安手一抖,茶水微晃:
“你要去找帝渊?”他声音带着惊疑和深深的担忧。
“是。”陌尘点头,眼神沉静:“族人屡遭侵扰,不得安宁。
祸根不除,后患无穷。
必须去一趟,断了某些人的念想。”
顾以安重重放下茶盏,杯底磕在桌面上发出轻响:“陌尘,帝渊他……他毕竟是你母亲妹妹的孩子。
血脉相连,纵然他行事偏激,野心勃勃,你此去……万不可真的伤他性命。
以谈判为主,可好?”他紧紧抓住陌尘的手腕,眼中是长辈的恳求。
陌尘反手轻轻覆上父亲的手背,给予安抚的力度,声音温和却坚定:“父亲放心,我此去只为谈判商讨,划定界限。
只要他肯收手,约束魔巫族族民,我不会伤他。”
他顿了顿,看着父亲苍老了许多的面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父亲……当年您在结界外捡到我时,便知我与众不同,非此界生灵。
为了保护我,您对外宣称我是您亲子,甚至不惜……让族人疏远我,对我严苛以待,只为掩盖我的气息,免遭觊觎。”
他直视着顾以安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道:“这些,我从未忘记,也从未……怪过您。您的苦心,我懂。”
顾以安眼眶微红,嘴唇翕动,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用力拍了拍陌尘的手背。
他捡到的,何止是一个孩子?
他捡到的,是一颗注定搅动风云的星辰。
他当年的眼光,没有错。
这个孩子,心有大善,亦有大决断,更有承担一切的勇气和力量。
他的路,注定不凡。
就在这时,静室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一个族人惊慌失措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温情与沉重:
“族长,公子,不好了。
帝渊……帝渊他又动手了。
派魔兵突袭了我们在星陨荒原的临时据点,大肆抓捕族人。
扬言……扬言要用族人的血祭炼他的新魔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