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心”设计数据可能泄露的消息，如同最致命的病毒，迅速在研究所高层内部蔓延，引发了远比李默事件或加工厂风波更深刻的恐慌。破坏可以被修复，但技术优势的丧失，尤其是核心设计理念的扩散，将是灾难性的、不可逆的战略打击。
羊羽立刻下令启动了最高级别的内部审计和反情报筛查。所有接触过“龙芯”核心设计数据的终端、服务器、甚至个人的离线存储设备，都被纳入严密的审查范围。访问日志被一遍又一遍地过滤，任何异常模式——无论是访问时间、频率、还是数据流向——都被标记出来进行深度分析。
“谛听”系统的监控重点也立刻调整，苏小满将其大部分算力投入到对内部网络流量的实时解析中，寻找任何可能的数据外泄通道——隐蔽的无线发射、利用正常通信协议夹带的数据包、甚至是利用设备指示灯或风扇振动进行的物理侧信道攻击迹象。
研究所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如果说之前的紧张还带着一种同仇敌忾、查找内鬼的锐气，那么现在的氛围则更多了一种人人自危的沉闷。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可能正在被怀疑，每一次对数据的访问都可能被记录和分析。工程师们交流时变得更加谨慎，甚至有些必要的技术讨论也显得有些缩手缩脚，生怕被误解。
方启航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不仅要确保第二代“龙心”的制造万无一失，还要配合安全部门对自己团队进行一遍又一遍的筛查。他坚信自己的团队成员是清白的，但这种无休止的审查正在消耗团队的士气和创造力。
“羊所长，我们必须信任我们的同志！”方启航找到羊羽，语气激动，“这样查下去，没等对手打进来，我们自己就先垮了！‘龙心’需要的是专注和创新，不是恐惧和猜疑！”
羊羽看着眼前这位疲惫却目光坚定的总工程师，理解他的焦虑，但态度没有丝毫松动：“启航，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信任不能代替监督，尤其是在我们已经证明存在漏洞的情况下。这不是针对个人，这是为了保护我们所有人的心血。‘龙心’必须成功，也必须确保它只属于我们。你的任务是指挥好技术攻坚，安全的问题，交给我。”
方启航无奈地离开，他知道羊羽是对的，但这种无力感让他备受煎熬。
赵建明和苏小满对那一段微弱信号的分析陷入了僵局。信号太短，特征虽吻合模型，但缺乏更多细节进行精确定位和反向追踪。赵建明坚持认为这信号出现得蹊跷，更像是一个诱饵或测试。
“如果目的是测试我们的监控能力，那说明对手在调整策略。”赵建明分析道，“如果他们真的已经拿到了部分数据，何必再多此一举？除非……泄露的情报本身也有问题？”
“有问题？”苏小满疑惑。
“比如，不完整的，甚至是掺杂了误导信息的。”赵建明眼中闪着光，“或者，这根本就是对手放出的烟雾弹，目的就是让我们自乱阵脚，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内部排查上，从而忽略他们真正的意图。”
这个想法与羊羽接到通报后的担忧不谋而合。高层的情报来源也提示，市场出现的“龙心”情报显得“零碎且存在矛盾之处”，其真实性有待考证。
“镜花水月……”羊羽沉吟着，“让我们看到虚幻的景象，消耗我们的精力，掩盖真实的杀招。好手段。”
他立刻调整了策略：内部审计继续进行，但规模和声势适当收敛，避免造成更大范围的情绪动荡。同时，他要求赵建明和苏小满，以及林夕的“掘墓人”计划，绝不能放松，必须继续深挖下去。
“对手越想让我们关注什么，我们越不能完全被其牵着鼻子走。过去和现在，内部和外部，我们都要盯紧！”
“掘墓人”计划取得了重大进展。
负责追查陈祁背景的小队，通过那个远房表弟的海员身份这条线，顺藤摸瓜，竟然发现了一家注册在海外、背景复杂的空壳公司。这家公司在“蜂巢”事故前一年成立，其主要资金流向与几家从事高精尖电子和材料研究的实验室有隐秘关联。而其中一家实验室，在事故发生后半年前，曾接收过一批来源不明、但规格极高的实验设备，其设备清单中的某些部件，与“蜂巢”项目早期设计方案里提到的某些非标准定制件高度相似！
“他在事故前就在转移资源！”林夕激动万分，“陈祁很可能早就开始策划离开，并且利用职务之便和外部接应，偷偷转移了‘蜂巢’的部分核心技术甚至设备！”
另一边，对当年事故调查当事人的寻找也有了结果。一位已经退休多年的老安全专家，在林夕的多次诚恳拜访下，终于透露了一些当年未被记录在案的细节。
“那次爆炸……太干净了。”老专家回忆道，眼神中带着一丝困惑，“能量湮灭得很彻底，但有些地方……说不通。比如，我们在核心区边缘发现了一些熔融态的金属残留，其凝固形态显示它们曾受到一种极短暂的、方向性很强的能量冲刷，这不像是失控爆炸该有的样子。当时有几个人提出了疑问，但……上面要求尽快结案，稳定人心，这些细节就被压下去了。”
“方向性很强的能量冲刷……”林夕立刻想到了能量模拟团队的“定向虹吸”理论！
所有的证据链开始闭合。陈祁，这位才华横溢却野心勃勃的科学家，很可能因对项目方向不满，或是受到了外部极大的诱惑，策划了这场金蝉脱壳。他利用“蜂巢”实验的能量，不仅制造了自己死亡的假象，还可能将部分核心成果转移了出去！那场事故，埋葬了他的同事，也中断了国内在这一领域的领先研究。
而两年后的今天，他带着更先进的技术、更深的仇恨或者说野心，回来了。以一种隐藏在幕后、操控一切的方式，对风域湖研究所发起了攻击。“龙心”项目，或许只是他第一个目标。
“立刻调查那家空壳公司和与之关联的实验室！查清它们的最终控制人！”林夕下达命令，声音因兴奋而微微颤抖。幽灵，终于开始显形了！
就在研究所将一部分注意力重新投向陈祁这条线索时，加工厂那边，第二代“龙心”核心部件的最终加工完成了。
经过严格安检的部件被秘密运送回研究所，进入超净实验室进行最后的检测和组装。
方启航亲自盯着每一个步骤。部件的各项物理参数完美符合设计指标，甚至略有超出。加工厂的老师傅们憋着一口气，拿出了看家本领。
关键的测试到来：激活“哨兵”单元并进行扫描。如果部件在加工过程中曾被异常信号或能量影响，“哨兵”单元的特性会发生改变。
实验室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扫描探头缓缓移动，高精度传感器收集着最细微的数据。
结果显示：所有“哨兵”单元状态完好，未检测到任何异常改变。
方启航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紧绷了几天的神经终于稍微放松。至少证明，加工厂的那颗逻辑炸弹被成功清除了，第二代样件在物理上是“干净”的。
“准备进行第一阶段功能测试。”方启航下达指令。虽然核心数据可能泄露的阴影仍在，但样件本身的成功仍然是第一步。
测试开始，能量缓缓注入……就在这时！
“嘀——！！！”
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起！不是来自“龙心”测试台，而是来自苏小满负责监控内部网络的“谛听”系统！
“检测到异常高频数据流！”苏小满惊呼，“来源……是‘龙心’测试实验室的辅助数据分析终端！目标……外部！它在尝试将实时测试数据发送出去！”
所有人惊呆了！测试刚刚开始，数据刚刚生成，窃密就发生了？！而且是在物理隔离的测试实验室内部！
安全小组立刻冲了过去，瞬间控制了那台发出数据的终端机。操作员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可能！这台终端只连接内部监控网络，与外界物理隔绝！”实验室负责人脸色煞白。
赵建明立刻赶到，他仔细检查了那台终端，很快在机箱内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附着在网卡芯片引脚上的附加装置！它比之前发现的信标还要小，几乎就像一粒灰尘！
“不是通过软件或网络协议……是硬件层面的！”赵建明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一个微型的、被动式的数据采集和发射装置！它直接窃取流经网卡芯片的数据，并利用……利用测试设备本身运行时产生的电磁场波动作为能量来源和发射载体！它将数据调制到特定的电磁谐波上发射出去！”
这种窃密方式闻所未闻！它不需要外部电源，不需要无线连接，利用设备自身的工作环境作为掩护，极其隐蔽！
“立刻屏蔽整个实验室！扫描所有设备！”羊羽得知后，震怒之余也感到一阵心悸。对手的技术手段简直神出鬼没！
大规模的设备筛查立刻展开。令人震惊的是，又在另外几台不同功能的高精度测量仪器内部，发现了类似的微型寄生装置！它们就像电子设备上的“藤壶”，悄无声息地吸附着，窃取着数据。
这些设备来自不同的供应商，购入时间跨度长达数年。对手的渗透，远比想象中更早、更深入！他们不仅布设信标引导信号，还提前埋下了数据窃取的硬件后门！
“所以，数据泄露很可能是真的……但他们窃取的是实时数据，或者需要特定触发条件？”苏小满分析道，“之前的核心设计数据可能并未被直接窃取，或者他们需要最新的实验数据来进行验证和对比！”
“镜花水月……”羊羽喃喃道，“国际市场上的情报风声是‘镜花’，是诱饵，让我们恐慌于静态数据的泄露；而他们真正的杀招‘水月’，是这些隐藏的硬件后门，意图窃取动态的、实时的实验数据！这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
对手的狡猾和耐心令人叹为观止。他们布下了一个跨越数年的局。
“立刻清除所有发现的寄生装置！对所有进口设备，尤其是高精度测量仪器，进行开箱级的彻查！成立专门小组，研究这种窃密技术的原理和防御方法！”羊羽一连串命令发出。
虽然发现了新的威胁，但这也让研究所终于抓住了对手的一条切实尾巴。之前的无力感被一种找到目标的愤怒和斗志取代。
地下设施内。
“导师”看着屏幕上一个个硬件后门被发现的警报，轻轻“啧”了一声。
“比预期早了24小时。赵建明的感知确实敏锐，他可能从那个测试信号里推断出了什么。”“导师”语气依旧平静，但手指轻轻敲击扶手的频率加快了一丝，“‘镜花’的误导效果被部分削弱了。不过没关系，‘水月’的目的已经部分达到，他们现在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内部清查所吸引。”
他切换屏幕，上面显示着风域湖研究所大幅增强的内部设备安检画面。
“是时候执行下一步了。”他淡淡说道，“让‘替身’动起来。该把水搅得更浑一些了。”
临山郡，第二波调查人员的工作依然在耐心地进行着。他们通过文化保护的掩护，收集到了大量关于那个废弃耐火材料厂的历史信息，但似乎都与张珩或陈祁扯不上直接关系。
就在他们有些一筹莫展之时，一个意外的消息传来：镇上那家杂货店的老人，昨天晚上意外去世了。镇上的医生说原因是老人年纪大了，突发心梗。
调查人员立刻警觉起来。时间点太巧合了！他们立刻暗中调查，发现老人在去世前一天，似乎接待过一个陌生的访客，据邻居描述是一个“戴着帽子，看不清脸，说是远房亲戚来探望”的男人。
他们试图获取更多信息，但小镇闭塞，邻居们也说不出了所以然。老人一死，关于他那天晚上到底看到了什么的线索，似乎彻底断了。
消息传回研究所，林夕感到一阵挫败和愤怒。对手的清理行动干净利落，毫不留情。
然而，就在她以为这条线又断了的时候，负责监控国际情报市场的部门传来了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之前出现的关于“龙心”的模糊情报，突然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同时，赵建明监控到一个非常微弱、但特征与之前完全不同的信号脉冲，这次的方向指向了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区域，而且脉冲之后，再无任何动静。
“他们收网了。”赵建明判断，“‘镜花’消失，‘水月’的部分节点被我们发现。他们在重新评估和隐藏。”
对手再次消失在黑暗中，但研究所已经不再是完全被动。他们知道了对手的一个名字——陈祁，了解了他们的一部分手段——能量信标和硬件寄生，也更清晰地认识到这场对抗的长期性和复杂性。
“清理内部，巩固防御，继续追查陈祁和那家空壳公司。”羊羽总结道，“对手不会停止，下一次攻击只会更加隐蔽和凶狠。我们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研究所如同一个经历了一场高强度遭遇战的士兵，虽然伤痕累累，但也摸清了对手的一些路数。紧张的气氛并未消散，但最初的恐慌和迷茫已经逐渐被一种更加冷静、更加坚韧的警惕所取代。
裂隙之光虽然微弱，且时明时暗，但确实照亮了一些隐藏在深水下的礁石。接下来的航行，依然危险，但至少，舵手们已经知道了部分危险的方向。
而在看不见的深渊中，名为“导师”的幽灵，已经将目光投向了下一个目标。风域湖的“龙心”，只是他宏大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而已。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