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外,日头高悬,炽热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洒而下,仿佛要将世间万物都炙烤殆尽。苏晚在顾昭的护卫下,朝着马车匆匆走去,她的后颈依旧浸满了冷汗,那是方才死里逃生后,恐惧仍未完全消散的证明。
就在方才,那辆黑马马车如鬼魅般擦过她的衣袖,刹那间,马身上散发的腥臊味猛地钻进她的鼻腔。那是一种只有长期未进食,瘦骨嶙峋的马匹才会有的独特气味,混杂着车辕上铜铃破碎后散发的金属味,两种味道交织在一起,令人作呕。
“晚晚。”顾昭的声音极低,仿佛怕被什么人听见,他的掌心紧紧抵着苏晚的后腰,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嵌进她的骨头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紧张与关切。“看着我。”
苏晚缓缓抬起头,目光直直撞进他泛红的眼尾。她知道,方才为了推开她,他的左肩重重地磕在了宫墙砖上,此刻,布料下的肌肉还在微微抽搐,那是受伤后无法抑制的反应。
她心疼地伸手去触碰他的肩,想要查看伤势,却被他反手紧紧攥住手腕,按在了自己的心口。“我没事。你呢?”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眼中满是对她的担忧。
“我......”苏晚刚要开口,影十一的刀鞘突然“当啷”一声,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而突兀的声响,打断了她的话。
只见那暗卫单膝跪地,掌心托着半块断裂的铜牌,铜牌上铜锈斑驳,还沾染着些许血渍,显得格外诡异。“追丢了。驾车的戴了人皮面具,摔下马车时吞了毒。这是从他腰间扯下来的。”影十一的声音透着一丝懊恼与无奈。
顾昭伸手接过铜牌,指腹轻轻擦过上面的刻痕。“东宫”二字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那光芒如同两把淬了毒的利刃,直直地刺痛了他的眼,也刺痛了苏晚的心。
苏晚下意识地凑过去查看,就在这时,顾昭突然将铜牌紧紧扣在掌心,同时抬眼迅速扫过街角那间茶楼。只见二楼的窗纸在没有风的情况下,莫名地轻轻晃动,而方才那个戴斗笠的人,此刻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先回医馆。”顾昭扶苏晚上车时,他的指节还在微微发颤。苏晚明白,这并非是因为恐惧,而是心有余悸。三个月前在逃荒路上,他被土匪砍断肋骨时,都未曾有过这般颤抖。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在这单调的声音里,影十一的声音从车外传了进来:“属下今日在城南客栈蹲守,见着个自称‘东宫侍从’的,往晋州藩王府送了三趟食盒。食盒夹层有蜡封密信,属下没敢硬抢。”
顾昭猛地掀开窗帘,风呼啸着灌进车厢,卷动着他额前的碎发。“确定是东宫的人?”
“他腰间挂着东宫特有的双鱼纹玉佩。”影十一的声音如同冰块般冰冷。“属下跟踪到藩王府后门,听见里头说‘再拖下去,那医馆的女娃该查到根上了’。”
车厢里瞬间安静下来,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苏晚下意识地摸着怀里的病历本,那半枚带血的莲子硌得她胸口生疼。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今早朝堂上陈尚书那阴鸷的眼神,她终于明白,原来不仅仅是户部,东宫也早已在暗中紧紧盯着他们,这场阴谋的网,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不能等了。”顾昭突然紧紧攥住她的手,指腹轻轻蹭过她腕间那道因缝合留下的淡疤,眼神中透着坚定与决然。“夜探东宫。”
苏晚的瞳孔微微收缩,轻声问道:“怎么进?”
“太妃的旧疾又犯了。”顾昭从袖中摸出张公公今早悄悄塞给他的密信。“张公公说,太医院的方子压不住她的喘症。你前日替她扎的那几针,她记着呢。”
随着夜幕降临,月光缓缓爬上檐角,如水的银辉洒在大地上。苏晚跟着张公公的小徒弟,悄然走进了东宫偏殿。一踏入殿内,檀香与药味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她鼻尖一阵发酸。屏风后,传来太妃压抑的咳嗽声,那声音沉闷而痛苦,仿佛每一声都在诉说着身体的不适。
苏晚装出一副认真搭脉的样子,她的余光瞥见顾昭的影子在窗外一闪而过——他扮作送药的小太监,怀里正揣着她今早精心配好的止咳散。
“太妃这病,还需用银针引气。”苏晚捏着针囊,缓缓起身,神色镇定地说道。“还请屏退左右。”
待宫女们退下后,顾昭的身影如鬼魅般闪进了内室。两人默契地绕到屏风后,苏晚的指尖轻轻在檀木屏风上划过,动作突然顿住——第三块木格的缝隙里,积灰明显比别处少了半分,这细微的差别,引起了她的注意。
“暗格。”顾昭轻声说道,同时迅速摸出随身的薄刃,沿着缝隙轻轻一撬。只听“咔”的一声,木格弹开,露出一个半人高的暗箱。
暗箱底部堆着一些残破的文书,最上面压着几封未封口的密信。苏晚小心翼翼地翻到第三封,刚看了一眼,呼吸陡然一滞。泛黄的信纸上,“晋州粮源需控在藩王之手”的字迹清晰可见,还带着淡淡的墨香,落款处的朱砂印子她再熟悉不过——那正是晋州藩王府的镇府印。
“走。”顾昭突然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神色紧张。
殿外传来巡夜侍卫整齐的脚步声,灯笼的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晃动的人影,仿佛随时都会发现他们的踪迹。
苏晚手忙脚乱地往怀里塞了半叠密信,连暗箱都来不及合上。
“苏姑娘?”殿外传来宫女轻柔的唤声,“太妃说药凉了。”
顾昭急忙推她朝门口走去,自己则迅速抄起案上的药碗,反手扣在地上。随着“哗啦”一声,瓷片碎裂的声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响亮,与此同时,他大声低喝:“从后窗跳,我引开他们!”
苏晚撞开后窗的瞬间,看见顾昭的刀已出鞘,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那一刻,他的身影与三年前逃荒路上那个浑身是血,却依旧奋力护着她和灾民们杀出血路的校尉重叠在一起。那时,他保护的是他们的生命;如今,他保护的是大宁的真相。
苏晚落在偏殿后的假山里,后颈的汗水早已浸透了衣领,她的心跳急速,仿佛要跳出嗓子眼。身后传来刀剑相撞的清脆声响,那是顾昭与侍卫们搏斗的声音。她紧紧攥住怀里的密信,沿着张公公事先画好的路线,拼命往外跑。
直到看见东宫那朱红色的大门,她才敢回头——顾昭的身影还在殿内与侍卫们周旋,月光洒在他脸上,眉骨处一道血痕正缓缓往下流淌,在他坚毅的面容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回到医馆时,更夫刚好敲过三更,夜已经很深了。苏晚轻轻点燃烛火,将密信小心翼翼地摊在桌上。残页里“削藩必乱,需保藩王”的字迹,如同利箭一般,刺得她眼睛生疼。最底下那张密信上,还粘着半块蜡印——那是东宫的麒麟印,这一切都表明,东宫已经深深卷入了这场阴谋之中。
“看来,东宫也卷了进来......”她喃喃自语,指尖轻轻抚过残页边缘的焦痕,心中满是忧虑。
突然,医馆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压抑的呻吟。苏晚警觉地吹灭蜡烛,透过窗纸的缝隙,隐隐约约看见两个身影。走在前面的是母亲林氏,她手中的药箱在月光下泛着冷冷的光,后面跟着一个踉跄的男子,他的左肩鲜血正顺着指缝不断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