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零五分的教堂祭坛上,林晚秋的双膝终于触到地面。
铁锈味的风裹着彩窗的嗡鸣灌进耳道,七束光在头顶交织成一张光网,像极了当年父亲办公室那盏水晶吊灯——他总说,纪检干部的眼睛要像这灯,照得见暗处的灰尘。
此刻那光却成了抽丝的茧,正将她的意识往某个黑洞里拽。
林老师!
小石头的尖叫混着玻璃碎裂声炸响。
林晚秋勉强抬眼,看见男孩右眼角的晶体迸出蛛网裂纹,沈雪的声音从他喉间漏出来:执衡者...他们用我们的脑波养地脉!话音未落,小石头突然抱住头往后撞,后脑勺磕在青石板上的闷响让林晚秋胃里一阵翻涌。
别怕。她咬着牙伸出手,指尖刚碰到小石头的胳膊,光网突然收紧。
左眼深处传来灼烧般的痛,那些被抽走的真实之眼记忆倒着涌回来——老支书颤抖着交举报信时瞳孔的收缩,陆承宇说我早知道会有今天时喉结的滚动,父亲在地窖里写我欠青禾一个交代时笔尖的顿点。
等等。
林晚秋的睫毛剧烈颤动。
她看见二十年前那个雨夜,支教点漏雨的教室,八岁的她举着煤油灯给孩子们补作业,小胖子把馒头掰成两半塞给她:林老师吃,我阿奶说你是天上派来的星星。
光网突然扭曲。
她又看见三个月前,省纪委办公室,主任把青禾镇的举报信推过来时,钢笔帽在桌面投下的阴影——和教堂彩窗此刻的光斑轨迹,竟有七分相似。
逆位。她低喃,血从咬处的唇缝渗出来。
逆位镇煞阵不是镇煞,是引煞。
沈雪说被背叛的人能看见真相,可被背叛的从来不是沈雪,是青禾镇的百姓,是被拿走搬迁款的老人,是死在矿难里连名字都没留下的矿工。
彩窗的光斑突然开始闪烁。
林晚秋听见钟表匠的惊呼,抬头正撞进他慌乱的瞳孔——怀表的齿轮组在他掌心疯狂旋转,像要挣脱控制。
小晚!抬头!
陆承宇的声音穿透电流杂音炸响在耳边。
林晚秋摸出手机,屏幕上是无人机视角的画面——七架微型无人机正贴着彩窗玻璃盘旋,螺旋桨卷起的气流让彩窗微微晃动,光斑在地面的阵图上碎成星子。
承安1986的光控系统有共振频率!陆承宇的声音带着病态的沙哑,我爷爷笔记里夹着张乐谱,是...是当年调试电机时的声波记录。
林晚秋的真实之眼突然自动展开。
她看见每扇彩窗的玻璃在震动,光的折射角度正以极微的幅度偏移。
那些光斑组成的阵图,正在她眼底重新排列——逆位的线条开始翻转,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拨正。
沈雪!她对着空气大喊,你要的不是复仇,是让他们听见!
祭坛下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林小满从阴影里走出来,脖颈的月牙疤泛着青,她怀里抱着的,是小石头刚才带来的幽蓝矿石。你看得见,她的声音像两个灵魂在重叠,当年他们把我妈困在地脉里,用她的意识养这破阵,现在又要拿你当新的钥匙。
林晚秋的左手摸到了祭坛边缘的磁卡——父亲的读卡器不知何时从口袋滑出来,此刻正和矿石同时发出嗡鸣。
两种频率重叠的瞬间,她左眼的灼痛突然变成了清凉,那些被抽走的真实之眼记忆如潮水倒灌,却不再是碎片,而是完整的、带着温度的画面:
1987年6月17日深夜,林振山攥着易地搬迁协议冲进YJ9研究站,军装男子把沈墨白的实验日志塞给他:老林,这东西不能烧,得让后人看见!
沈雪跪在实验室角落,怀里抱着尚在襁褓中的林小满,血从她额角滴在日志上,晕开个模糊的。
真实之眼·镜像。林晚秋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清越,原来不是看穿谎言,是...照见被埋葬的真实。
七束光突然同时熄灭。
教堂外的雷声响彻天际,雨幕中传来警笛的尖啸。
林晚秋看着钟表匠怀里的怀表突然停摆,齿轮组崩裂成碎片;看着林小满怀里的矿石裂开,幽蓝的光涌出来,裹着沈雪的虚影升向彩窗;看着小石头从地上爬起来,右眼角的晶体变成了普通的淡虹。
她的手机再次震动,陆承宇的消息弹出:特警队到镇口了,我在教堂后巷等你。
林晚秋弯腰捡起父亲的纪检徽章,血迹在金属表面晕开,像朵绽放的红梅。
她转身走向祭坛暗室,伺服电机的散热孔在真实之眼下泛着幽光,那些对应神经节点的孔洞里,正缓缓渗出泛黄的纸页——是YJ9研究站的撤离日志,是沈墨白的实验记录,是青禾镇易地搬迁背后,被埋藏了三十年的真相。
她对着空气轻声说,我替你,把钥匙拔出来了。
风卷着雨丝灌进教堂,吹开她额前的湿发。
林晚秋抬起头,晨光正穿透云层,在彩窗上折射出七道新的光,这次它们不再组成逆位的阵图,而是像七支未出鞘的剑,直指穹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