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烧毁密信,决心暂缓招安,维持梁山现状的消息,并未对外声张,但山寨核心圈子的几人,如吴用、卢俊义、武松等,都从他那几日的挣扎与最终恢复常态中,隐约察觉到了他的抉择,心中各自松了口气。山寨表面看来,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团结。
然而,一股潜流却在无人察觉的暗处涌动。
蔡京派出的心腹幕僚,名为贾铭,此人极其狡猾。他在通过宋清将密信送达宋江的同时,也备下了另一封内容略有不同、措辞更为隐秘的信件。这封信,并未经由宋清,而是通过另一条更为隐蔽的渠道——一个早已被朱武的情报网忽略的、负责山寨部分物资采买的低级头目,悄然送到了梁山另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手中。
此人,正是梁山泊副寨主,大名府玉麒麟——卢俊义。
夜已深,卢俊义在自己的院落书房中,眉头紧锁,看着手中这封没有署名,但字迹与用纸皆非凡品的密信。信中的内容,不像给宋江的那封那般直白地许以高官厚禄,而是从另一个角度切入。
信中首先盛赞卢俊义出身名门,武艺超群,理应为国栋梁,如今屈居草莽,实乃朝廷之失,亦为卢俊义个人之憾。接着,笔锋一转,分析起梁山现状,指出宋江虽为寨主,然其出身低微,格局有限,且优柔寡断,易受如武松、鲁智深等莽夫裹挟,恐难成大事。长此以往,梁山不过是一股流寇,终将被朝廷剿灭,或在内斗中分崩离析。
然后,信中提到,朝廷已知卢俊义乃是被奸人所害,蒙冤上山,对其遭遇深表同情。若卢俊义能明辨是非,在关键时刻“匡扶正道”,助朝廷稳定山东局势,则非但前罪尽免,更可倚为柱石,授以方面之任,使卢氏门楣重光,不负一身所学!
这封信,可谓精准地抓住了卢俊义的心理。他出身富贵,自幼习文练武,抱负不凡,被逼上梁山实属无奈,内心深处,何尝不怀念昔日身份与荣光?对宋江,他固然敬重其义气,但有时也确实觉得其行事过于“江湖”,缺乏雄主之魄力。尤其是近来关于招安与否的争论,更让他觉得宋江有些首鼠两端。
这封信,像是一颗种子,落入了卢俊义本就不完全平静的心田。
他没有像宋江那样犹豫不决,也没有立刻表态。他只是将信小心收好,不动声色,依旧如往常般处理山寨事务,操练兵马,与各位头领往来。但其内心深处,已然开始重新审视梁山的未来,以及自己的定位。
数日后,聚义厅例行议事。
议题主要是关于如何应对朝廷可能因东昌府之事而发动的报复,以及北方金辽战事的进展。
吴用分析道:“据戴宗兄弟探报,朝廷虽对我梁山恨之入骨,但北疆战事吃紧,童贯所率西军主力被粘在河北,短时间内应无力组织大规模南征。然,小股袭扰、经济封锁、以及如上次般的暗杀,恐不会停止,我等需保持警惕。”
武松接口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军新得东昌之利,士气正旺,正好借此机会,进一步加强操练,尤其是协同作战与守城之法。另外,可派遣小股精锐,主动出击,打击周边官府的气焰,夺取物资,让其不得安宁。”
“武松兄弟所言甚是。”林冲表示赞同,“被动防守,终是下策。适度出击,既可练兵,亦可获取补给。”
众头领大多附和。
这时,卢俊义却缓缓开口道:“主动出击,固然能扬我军威,获取实利。然,亦需考虑后果。东昌一役,已彻底激怒朝廷,若再频频出击,恐引来更疯狂的报复。如今北疆战事未明,朝廷或可暂时忍耐,一旦北方战事缓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我等是否应考虑,暂缓攻势,巩固现有根基,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同时,或可尝试与朝廷……进行一些非正式的接触,探探口风,未必就是招安,或可争取一个相对缓和的局面,为我梁山争取更多发展时间?”
他这番话,说得颇为委婉,看似是从梁山长远发展考虑,主张稳健,但其中“非正式接触”、“探探口风”等词,还是让在场一些敏感之人,如吴用、武松,心中微微一动。
宋江闻言,看了卢俊义一眼,心中有些复杂。他刚下定决心暂不考虑招安,卢俊义却又提出“接触”,这让他有些不适,但卢俊义所言又似乎不无道理。
吴用摇扇道:“卢员外思虑周全。巩固根基,积蓄力量,自是根本。至于与朝廷接触……此事关系重大,需从长计议,谨慎行事,以免被朝廷利用,分化我内部。”
武松直接道:“朝廷奸佞,言而无信。与其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缓和’,不如握紧手中刀,壮大自身力量!唯有让朝廷感到痛,感到怕,他们才会坐下来,平等地与我们谈!”
鲁智深、刘唐等一众猛将纷纷附和武松。
卢俊义见众人反应,尤其是武松等人态度坚决,便不再多言,只是淡淡道:“武松兄弟所言,亦有道理。俊义只是提出一种可能,供哥哥与诸位兄弟参详。”
议事最终决定,在加强防御和练兵的同时,由戴宗、燕青等人继续执行小规模、高机动性的出击,目标主要是周边县镇的官仓和为富不仁的豪强,暂不攻打州府。同时,严密监视朝廷与北疆动向。
议事散去后,吴用与武松并肩而行。
吴用低声道:“二郎,你可觉得,卢员外今日之言,似与往日有些不同?”
武松目光微凝,点了点头:“卢大哥向来持重,但今日提及‘接触’,确实有些突兀。”他想起那夜被刺杀之事,刺客临死前提及的“太师”,心中疑云更甚。“军师,还需多加留意。朝廷的暗箭,恐怕不止一波。”
吴用颔首:“贫道明白。如今山寨看似铁板一块,然树大招风,难免有人心思浮动。我等需内外兼顾,方能稳坐钓鱼台。”
卢俊义回到自己院中,管家李固迎了上来。
这李固本是卢俊义的心腹家人,随其上梁山后,依旧负责管理卢俊义一系的内部事务,颇受信任。
“员外,今日议事如何?”李固一边奉茶,一边看似随意地问道。
卢俊义饮了口茶,将议事情况简要说了一遍,末了,叹了口气:“武松、鲁达等兄弟,勇则勇矣,然过于刚直,恐非长久之道。”
李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附和道:“员外所虑极是。梁山虽盛,然终是草莽根基。宋公明哥哥虽义气,然……毕竟出身所限。员外您文武全才,名门之后,正当领袖群伦,为兄弟们谋一个更稳妥的前程才是。”
卢俊义看了李固一眼,没有接话,但眼神中却掠过一丝复杂难明之色。
李固见状,心中暗喜,知道那封密信已然起了作用。他不再多言,躬身退下。
夜色渐深,梁山泊沉浸在寂静之中。但在这寂静之下,忠诚与野心,团结与分歧,正在微妙地发酵。一场远比真刀真枪更为凶险的暗战,已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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