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脑海深处扒拉出前世那段她不愿触及的回忆。
前世,王富贵一家还在上林村住的时候,赵美云是他从外地娶回来的媳妇。
那会儿村里的女人大多穿着打丁的粗布衣裳,只有她总穿得干净利落,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说话也温温柔柔的。
那时候的陈小满忙着赚工分,忙着上山下地,跟赵美云不算熟悉。
偶尔见过几次,记得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看着就知道跟她这种糙得像汉子一样的女人不同。
后来王富贵进了县城的机械厂,一家人就搬离了上林村,听说在县城安了家,日子过得比在村里时好了不少。
村里老人偶尔念叨起,还说赵美云孝顺,隔三差五就回村看公婆,提着点心或水果,说话轻声细语的,把老人哄得眉开眼笑。
可陈小满一次都没碰见过,那时候她整日围着孩子和地里的活打转,一次都没有赶上赵美云回村的时候。
真正让她记住赵美云这个名字,还是那一段时间出了一连串痛心的事。
先是冬雪莫名其妙的失踪,那天她去镇上赶集,回到家里冬雪就失踪了。
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村里村外找遍了都没踪影。
她疯了似的跑遍了附近的山头和村镇,嗓子喊哑了,脚磨破了,眼泪都流干了,可冬雪还是没回来。
就在她为冬雪失踪的事着急上火时,双胞胎也被人贩子带走了,那段日子,她的天像是塌了一样。
她白天疯跑着找孩子,晚上整夜整夜睡不着,村里人的闲言碎语、丈夫公婆的埋怨、自己心里对孩子的担忧和愧疚,压得她喘不过气。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偶尔从别人的闲聊中听到,王富贵的媳妇赵美云也不见了。
“听说了吗?富贵家的跑了!”
“可不是嘛,前几天还回村看公婆呢,这说不见就不见了,行李都没带多少。”
“也是,她一个城里姑娘,长得那么漂亮,当初嫁给富贵就委屈了,现在日子好了,肯定不想跟富贵过了。”
“说不定是找着更好的人家了,毕竟富贵也就那样,除了力气大,也没别的本事……”
那些话就在她耳朵里过了一遍,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她只隐约记得,王富贵那阵子去了外地,隔段时间回来,就开始自己做生意。
前世,赵美云的失踪,就像一阵风,刮过村里人的嘴边,没几天就被新的家长里短盖了过去。
而现在,看着院门口那个给王富贵递水、给王大根擦汗的女人,陈小满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冻住了。
这就是那个赵美云?那个在前世冬雪失踪后不久就消失的女人?
她怎么会和革委会的黑背心男人有牵扯?
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安安稳稳地待在王富贵家,扮演着贤惠妻子和母亲的角色?
前世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突然像碎片一样在脑子里拼凑起来,赵美云失踪的时间,正好是冬雪失踪后半个月。
有人说她失踪前还找过王建军的娘,陈小满的婆婆,双胞胎就是被她婆婆卖给了人贩子。
青禾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是被赵美云的女儿王琳买走了,青禾的死是王琳和吴哥他们几个小混混造成的。
吴哥的大哥又和赵美云认识,双胞胎被人贩子带走的那天正是赵美云失踪的那天。
还有冬雪的死,虽然她从前世到现在都不知道凶手是谁,但总觉得这一切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背后操控。
陈小满深吸一口气,指尖掐进掌心,借着低头擦汗的动作,压下眼底的惊涛骇浪。
“老大哥,您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张婶见她半天没说话,伸手碰了碰她的胳膊,关切地问,“是不是中暑了?我给您倒点凉白开。”
陈小满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的额头上全是冷汗,连后背的衣服都湿了一片。
她赶紧摆了摆手,哑着嗓子说:“没事……没事,就是年纪大了,有点头晕,歇会儿就好。”
她低头擦了擦汗,眼角的余光却死死盯着那扇虚掩的院门。
赵美云的身影在院子里晃了晃,正弯腰收拾王富贵放在墙根的工作服,动作娴熟又自然,丝毫看不出半分“神秘”的样子。
可越是这样,陈小满心里的疑团就越重。
前世的赵美云,到底为什么失踪?是真的“跑了”,还是另有隐情。
陈小满没有接张婶子递过来的水,只是攥着拐杖缓缓起身,“不了不了,老姐姐,我歇够了,得赶紧去找亲戚去,再晚怕找不着地方了。”
张婶还想挽留:“不再坐会儿?这日头正毒,等傍晚凉快了再走也不迟。”
旁边的刘大爷也跟着劝:“是啊,城里巷子绕,你这记性,万一又走岔了路。”
陈小满摆了摆手,脚步已经挪到了小马扎外,故意踉跄了一下,才稳住身子:
“不碍事,我记着大概方向,慢慢找总能找着。多谢几位好意,改日要是碰着,再跟你们唠唠。”
说这话时,她的目光飞快扫过王富贵家的院门,虚掩的门缝里,能看见赵美云正笑脸盈盈地给王大根整理衣领,那模样比寻常人家的媳妇更娴惠。
可就是这副温和的样子,让陈小满心里的寒意更甚。
她知道张婶他们热心,从他们嘴里或许能套出些赵美云的日常琐事,可又有什么用?
方才看见的、听见的,早已超出了“贤惠媳妇”的范畴。
赵美云这样谨慎的人,怎么会把真实的自己露给街坊邻居看?
向这些老人打听,非但查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反而可能因为自己问得太多,引起旁人注意。
要是这话传到赵美云耳朵里,以她的警惕性,说不定会立刻察觉到异常,到时候再想查就难了。
打草惊蛇的蠢事,她不能做。
陈小满对着张婶几人拱了拱手,算是道别,然后拄着拐杖,慢悠悠地往巷口走。
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可脚步却异常坚定。
她没有回头,却能感觉到,那扇虚掩的院门后,似乎有一道目光正悄悄落在她身上,是赵美云吗?还是王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