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刻,风雪中还回荡着封印阵纹碎裂的轰鸣,黑雾巨爪被冰灯蓝光逼退的嘶鸣。转瞬之间,天地归于寂静,只余这冰灯微光摇曳,蓝焰在风雪中缩成一点,似将熄未熄。张小凡伏地,喉间腥甜未散,左肩嵌着噬魂棒的创口仍在渗血,黑丝如活物般在皮肉下游走,却因那雪白药丸的寒意暂被压住。他指尖抽搐,终于缓缓撑起上身,脊背冷汗凝霜,寒气刺骨。
陆雪琪倚在断石之后,玄火鉴贴于掌心,火源微弱,却仍源源不断地将真元渡入他体内。她脸色苍白如纸,唇无血色,天琊剑横于膝上,剑身裂纹隐隐发烫,似不堪重负。她未睁眼,只低声道:“还活着?”
“还活着。”他嗓音沙哑,像砂石磨过铁器。
她轻轻“嗯”了一声,终于将手收回,玄火鉴滚落雪中,余温渐失。她抬手探向额间,镇魂符早已化作灰烬,随风散尽。神识如裂,剑心滞涩,再动一剑,便是自毁经脉。
张小凡咬牙,将噬魂棒从肩中拔出。血光迸溅,他闷哼一声,却未倒下。黑气自创口溢出,又被体内残存佛力强行镇压。他伸手拾起玄火鉴,拂去雪尘,递还她手中。
“你不必……”她欲推拒。
“你若倒下,谁扶我走?”他打断她,声音低,却不再颤抖。
她凝视他片刻,终是接过,指尖微颤。
二人以背靠背之势盘坐,借彼此体温抵御风雪。天琊剑与玄火鉴微光交织,映出雪谷轮廓——已非裂隙高台,而是冰川边缘一道狭谷,四壁陡峭,风自谷口呼啸而入,卷起雪尘如刀。
“他带我们离开了。”张小凡低语。
“不是带。”陆雪琪目光扫过谷中,“是扔。”
他未反驳。那向导一吹灯焰,黑雾退散,封印暂稳,随即身影消散,未留只言片语。若真有意相助,何不携他们远遁?若为杀机,又何必救?
“他若要杀我们,不必救。”张小凡道,声音平静。
陆雪琪闭目调息,良久睁眼:“他留了东西。”
张小凡顺着她目光看去——那盏冰灯仍立于雪地,灯身剔透,内焰幽蓝,却不再有封印之力。他缓缓起身,踉跄走近,俯身拾起。灯座内侧,刻有三字古篆:归墟引。
笔迹清瘦,转折如刀裁雪,似出自女子之手。
张小凡低声念出,眉心微蹙。此名非人间常见,古籍偶载,谓之“万流所终,魂归之所”,常与幽冥、轮回相涉。而“引”字,是引路?还是诱引?
陆雪琪拄剑站起,缓步走近。她未看灯,只俯身以剑尖划雪。雪面平整,无足印,无拖痕,仿佛那人凭空而来,又凭空而去。唯有风过处,一缕极淡幽香残存未散。
她呼吸微顿。
那香,似曾相识。
张小凡察觉她异样:“怎么?”
“合欢铃。”她道,“但不全像。”
他心头一震。
合欢铃是碧瑶之物,铃声悲鸣,常引魂魄动荡。而此香虽同源,却更为清冽,如雪中初绽的寒梅,不带丝毫情欲缠绵,反倒透着一股……禁欲般的洁净。
“他用的香,与合欢派有关?”他问。
“或曾持有合欢铃。”陆雪琪目光冷下,“但绝非金瓶儿。金瓶儿的香,是惑人心神的蜜,这香……是封魂锁魄的冰。”
张小凡沉默。若此人曾持合欢铃,又知封印之术,还能一吹退幽冥黑雾……身份已非寻常。
“他为何救我们?”他喃喃。
“或许,他要我们活着。”陆雪琪盯着那冰灯,“活着看见什么。”
“看见什么?”
“真相。”她抬眼,目光如剑,“或是陷阱。”
风雪渐缓,谷口一线天光透入,映在冰壁之上,折射出碎银般的光点。张小凡握紧噬魂棒,黑气仍在经脉中潜伏,佛力枯竭,强行运功,恐致反噬。陆雪琪气息未复,剑心受创,若再遇敌,难以再战。
可若不走,等风雪再起,寒气入髓,二人将冻毙于此。
“追?”他问。
“不追,便死。”她答得干脆。
他低头看那冰灯,忽觉灯油未尽,却已无用。向导一吹即燃,他们却无法复现其效。此灯非照明,非御敌,而是信物——是留给他们的路标。
“他留灯,是让我们看见路。”陆雪琪望向谷外。
远处雪崖之上,冰晶密布,阳光折射,竟凝成一道残月般的光弧,悬于风雪尽头。那光,与向导消失的方向一致。
张小凡缓缓站直,肩伤剧痛,却未皱眉。他将噬魂棒收入袖中,以残碑血纹封印其躁动,又将玄火鉴小心纳入怀中。
“走。”他说。
陆雪琪拄剑而行,脚步虚浮,却未落后。二人一前一后,踏雪而行,身影在风雪中渐远。
谷口风烈,卷起雪尘扑面。张小凡忽觉袖中噬魂棒微震,似有所感。他未取出,只低声道:“你也在找他?”
无人应答。
陆雪琪忽然驻足,抬手指向崖壁:“你看。”
石壁之上,一道极细刻痕横过冰面,深不及寸,却笔直如线。刻痕尽头,嵌着一枚冰晶,形如泪滴。
“有人来过。”她道。
“是标记”张小凡走近,指尖触那刻痕,
“标记什么?”
他未答,只凝视那泪形冰晶。阳光穿过,折射出一抹极淡的粉光,如血沁雪。
他心头一紧。
那光,像极了合欢铃在月下的色泽。
“他让我们看见路。”陆雪琪重复方才之语,声音冷了几分,“可这路,通向谁?”
张小凡望着风雪深处,残月光弧仍在,却不再温暖。
他低声道,“一个……知道碧瑶秘密的人。”
陆雪琪眸光微闪。
风起,雪落。
那枚泪形冰晶突然轻颤,自石缝中滑落,坠向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