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丝断裂处滴落的血珠刚触地，便如活物般向石缝钻去。
张小凡抬脚，噬魂棒斜劈而下，黑焰贴地蔓延，将那血珠尽数吞没。火光微颤，映得他眉心一道旧痕隐隐发烫——那是碧瑶当年以血画符留下的印记，十年未消。
陆雪琪剑尖一点，寒气凝成细线，缠住另一截未断的黑丝，缓缓拉出。丝体漆黑，内里却有幽绿脉络跳动，像某种活物的神经。她指尖微动，冰层顺丝蔓延，将其彻底冻结。冰壳中，那脉络仍在搏动，频率与远处石门渗出的绿光隐隐同步。
“门后的东西在试探。”她收剑，声音压得极低。
张小凡点头，左手按在胸口。合欢铃还在震，不是因敌意，而是像被什么牵引着，轻轻共鸣。他不动声色，佛力自膻中穴流转一圈，将那震动压下。铃声未响，可心头却像被什么刮过，钝痛不止。
玄火鉴的火光比先前暗了三分，火焰边缘泛着灰白。他蹲下身，将鉴贴在一块地砖上。火苗触及石面，竟如遇风般向一侧歪斜，仿佛被什么无形之力排斥。他顺着火光偏转的方向看去，石门左侧的岩壁上，一道裂痕蜿蜒而上，尽头嵌着半块残碑。
陆雪琪已先一步靠近。她以剑尖挑开覆在碑上的碎石，冰气渗入缝隙，将黏附的血垢冻裂剥落。碑文露出一角，字迹扭曲如蛇，夹杂着类似血滴的符号。
“幽冥古语。”她退后半步，“夹杂神魔文。”
张小凡起身，将玄火鉴交到左手，右手握紧噬魂棒。黑焰自棒身溢出，贴地铺开，形成一道环形屏障。火光虽弱，却稳住了两人周身气机。他走近残碑，目光扫过那些扭曲文字，脑海中浮现出大竹峰藏书阁中那卷残破《九幽录》——田不易曾说，那是上古天音寺高僧所录，记述幽冥异闻。
他闭眼，佛力凝于双目。天眼通虽未大成，却能窥见常人难察之痕。碑文在他感知中泛起微光，某些符号轮廓变得清晰。他辨出一个反复出现的图腾——倒悬的山，山底涌出血泉，泉中浮着一具无面人形。
“血海。”他睁眼，“这是血海碑文。”
陆雪琪剑尖轻点碑面，冰气勾勒出一段残句：“……承血海之命，为容器，归葬神渊，启两界之门……”
她顿了顿，声音微沉：“容器？”
张小凡没答。他盯着那无面人形，忽然想起七煞将现身时，力煞脊背延伸出的黑丝，正是没入岩壁脉络，如同被某种存在汲取力量。而毒煞操控绿雾的方式，也不似自主施法，倒像在传递指令。
“不是他们在控制迷宫。”他低声道，“是迷宫在控制他们。”
陆雪琪眸光一凝。她调转剑锋，以剑脊轻敲碑面。冰层再次蔓延，将整块残碑覆盖。寒气渗透石质，剥落更多血垢。一段完整铭文浮现：“……七煞为引，七重封印，导容器之力，灌幽冥之志……”
她念完，抬头看向张小凡。
两人同时想到那浮雕中的七道人影——持兵刃者为力煞，结法印者似毒煞，其余五影形态各异，却皆面向中央王座。那不是侍从，是阵眼，是锁链，是将“容器”之力引导、放大的七重枷锁。
“碧瑶不是被唤醒的。”张小凡声音极轻，“她是被选中的。”
陆雪琪沉默片刻，剑尖移向另一处碑文。冰气剥开血痕，露出底下刻痕：“……魂引共鸣，唯心波同频者可承血海之命。瑶光现，钟鸣幽冥，万灵俯首……”
“瑶光……”张小凡喉头一紧。
那是碧瑶重生后的名号，修罗王的称号。可碑文早于今日千年，怎会预知其名？除非——这并非预言，而是命名。幽冥本源以她魂魄波动为基准，定下“容器”之名，如钟响应，如影随形。
他忽然明白合欢铃为何震动。那不是敌意，是呼应。碧瑶的魂，哪怕被封、被夺、被重塑，仍在幽冥之力中留下痕迹。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已散，可水底仍记其形。
“她不是修罗王。”陆雪琪收剑，冰层碎裂，残碑重归昏暗，“她是祭品。”
张小凡握紧噬魂棒。棒身微颤，不是因敌，而是因他掌心渗出的汗。他想起寒冰玉棺开启那夜，碧瑶睁眼的瞬间——无恨，无怒，唯有空寂。那不是失忆，是被清空。血海意识需要的不是碧瑶，而是她的魂魄频率，作为开启两界的钥匙。
“秦无炎只是引子。”他声音低沉，“幽冥界早就在等一个人，一个魂魄能与血海共鸣的人。碧瑶……恰好是。”
陆雪琪看向石门。绿光仍在渗出，门缝中的背影依旧静立。可她已看清那不是人，是投影，是血海意识在现世的显化。门后不是殿堂，是祭坛。而碧瑶，正被一步步推向那祭坛中央。
“我们一直以为是救人。”她缓缓道，“其实是在阻止一场献祭。”
张小凡没说话。他低头看着玄火鉴。火光忽明忽暗，映出他眼中一丝挣扎。救碧瑶，意味着放任容器完成灌注，两界通道永久开启，幽冥之力淹没人间。阻通道，就必须打断灌注——而灌注的中心，正是碧瑶。
他不能杀她。十年前那一剑的痛，至今未消。
可若不阻，天下将成血海。
陆雪琪察觉他的沉默。她未劝，只是将天琊剑横于身前，剑锋朝外。这是青云剑诀中的“守心式”，不攻，不退，唯守本心。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十年前，他为救碧瑶逆天而行，堕入魔道。十年后，他又要面对同样的选择——救一人，还是救苍生？
可这一次，碧瑶已不是碧瑶。
“她若清醒，会要你阻。”她终于开口，“她当年挡在你身前，不是为了让你背负永生之痛。”
张小凡闭眼。
那一幕浮现眼前：诛仙台下，绿衣女子张开双臂，血雾弥漫，合欢铃坠地，叮咚一声，断了所有因果。
他睁开眼，目光落回残碑。
最后一段铭文被冰气彻底剥开：“……容器圆满之日，神渊开，两界融，血海升，万灵归寂。”
没有时间，没有地点，可他知道，不远了。力煞与毒煞的拦截，黑丝的试探，合欢铃的共鸣——都是倒计时的刻痕。
他抬手，将玄火鉴重新收入怀中。火光熄灭，四周陷入昏暗。只有陆雪琪剑尖凝着的一点寒光，映着石门缝隙中那幽绿投影。
“走。”他说。
陆雪琪点头，剑锋一引，指向石门深处。
张小凡迈步上前，噬魂棒横在身侧。黑焰不再张扬，而是紧贴棒身，如蛰伏的兽。他不再去看那投影，也不再压胸口的震动。合欢铃还在轻颤，像在哭，像在唤。
他忽然停下。
“雪琪。”
“嗯？”
“若有一日，我必须……对她出手。”
陆雪琪握剑的手微紧，片刻后道：“我替你挡下那一剑的因果。”
张小凡没再说话。他抬脚，踏过最后一道地砖。
石门内，绿光骤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