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新生之音,并非雷鸣,而是共振。
是塔莉亚撕心裂肺的呐喊,是科尔燃尽战意的咆哮,是寒铁城万千符灯在寂灭前最后的闪光。
它们共同编织成一道跨越虚实的桥梁,将一个最简单的信念,也是最坚固的坐标,狠狠钉入了这片无垠的意识囚笼。
齐书沅头顶,那三枚由同伴意志凝成的古朴符纹——“启、承、转”,正散发着温暖而坚定的青色辉光,如三盏永不熄灭的引路灯,在这片灰白死寂的虚境中,为她圈出了一方绝对属于“生者”的领域。
她终于不再压抑神识的外溢,反而彻底敞开了道心。
刹那间,记忆的洪流如决堤江海,汹涌而出。
然而,这洪流之中,没有惊天动地的道法对决,没有顿悟天地至理的辉煌瞬间,更没有身为元婴大师姐俯瞰众生的威严。
有的,只是母亲在灶台前为她熬煮灵米粥时,哼着走调小曲的侧影——锅盖轻跳,蒸汽扑面,带着糯米与灵草交融的甜香,触手可及;是淘气的师妹趁她打坐,偷偷往她的悟道茶里加了一勺酸甜的糖酿梅子,那微涩回甘的滋味在舌尖炸开,耳畔还残留着少女咯咯的笑声;是那个沉默寡言、以炭笔为言的哑者,在画板上为她勾勒星图时,笔尖不慎折断,那一声微不可闻的、懊恼的轻叹,如同风掠过枯叶,却在她心底留下了一道温热的划痕。
这些记忆,平凡、琐碎、充满了烟火气,与归元者们追求的“终极”、“永恒”、“宏大”格格不入。
它们像是一滴滴滚烫的凡俗之油,溅入了由万千失败者宏愿凝成的冰冷规则之水!
滋啦——
刺耳的异响在虚境中炸开,仿佛有无数细针扎进耳膜。
那面由无数碑文符语构筑的、坚不可摧的囚笼之墙,竟在这些“无用”记忆的渗透下,开始出现斑驳的锈迹。一片片铭刻着冰冷哲思的碑文,如同风化的墙皮,簌簌剥落,扬起细微的尘埃,拂过她的脸颊,带着干涩的灰烬味与久远的腐朽气息。
齐书沅低声自语,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周遭所有绝望的呢喃。
“你们只记得‘终结’,却忘了‘开始’。”
每一个生命,无论最终走向何等波澜壮阔的结局,其最初的起点,都源于一声啼哭、一碗热汤、一个拥抱。
这才是构成“存在”本身最坚实的基石,是所有宏大叙事的源头活水。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胸口那朵黯淡的道种青莲,仿佛被这人间烟火重新浇灌,微微一颤,传来一阵温润的搏动,如同婴儿的心跳。
一缕凝练到极致的青色火焰自莲心升腾而起,如灵蛇般缠绕上她的指尖,灼热却不伤身,反倒有种熟悉的暖意。
她屈指一弹,那青焰精准地卷住了第一块从墙上剥落的、闪烁着灰色光芒的碑文。
没有剧烈的爆炸,没有能量的逸散。
那块承载着一位古代大魔法师毕生执念的碑文,在青焰的包裹下,竟无声无息地、彻底地化作了一捧最纯粹的灰烬。
就在那碑文化作灰烬的瞬间,齐书沅心头猛地一震——一股陌生而汹涌的情感浪潮,自遥远之地奔袭而来,几乎冲垮她的神识堤坝。
与此同时,外界,极北冰原。
贯通天地的光柱依旧未散。
跪坐于阵法中心的塔莉亚,双眼不断渗出鲜血,视野早已模糊一片,但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剧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因为她感知到了,那股熟悉的、冷静如万年冰川的意志,正顺着他们建立的共鸣之桥,缓缓回归!
但这回归,带着一种令她心悸的、如同薪柴燃烧般的气息。
“她在……燃烧记忆……”塔莉亚嘶哑地开口,声音因急切而破裂,“快!把所有残留在城市终端里的情感数据,全部注入阵列!用‘悲喜同频’模式,给她……添柴!”
科尔赤红着双眼,没有丝毫犹豫,猛然咆哮一声,单手狠狠砸在自己覆盖着厚重装甲的左肩!
“咔嚓”一声巨响,合金肩甲连同底下嵌入皮肉的魔导增幅器被他一同暴力扯下,露出血肉模糊的接口。
他强行将过载的能量线接入阵法回路,狂暴的战意与悲愤化作最原始的能量,奔涌而入!
其余幸存的“四子”亦是心领神会,纷纷割破手掌,将自己的鲜血洒在身前的符文节点上,以生命为代价,将各自的心火推至前所未有的极限。
嗡——!
整座寒铁城废墟中所有残存的符灯,在这一刻齐齐爆发出远超其额定功率的强光,而后又在瞬间尽数炸裂!
万千光点如同夏夜的萤火,又似漫天星辰同时睁开了双眼,最后尽数汇入那道通天光柱之中!
虚境之内,齐书沅清晰地感知到了这股来自外界的、汹涌澎湃的“情绪”洪流。
那里面有喜悦、有悲伤、有愤怒、有思念……那是无数逝者留在城市数据终端里的人生片段,是属于一个文明的集体记忆。
她立刻收束起散逸的神识,不再任由自己的记忆流失,转而将那捧由碑文焚化而成的灰烬聚于掌心。
那灰烬落于掌心,竟微微发烫,隐约有残存的意志波动,像冬眠的种子等待唤醒。
在外界灌入的磅礴情感能量的催化下,这捧灰烬缓缓旋转、压缩,最终凝成了一枚闪烁着微光的、布满复杂纹路的微型符印。
此物非魔法卷轴,亦非修仙符箓,而是以归元者的执念为“墨”,以生者的情感为“引”,在她自身之道上交融而成的全新之物——一枚“道纹种”。
她毫不犹豫地将这枚尚带着余温的道纹种,轻轻按入自己胸口道种青莲所在的位置。
“借你们的记忆,还我一道‘生门’。”
刹那间,道种青莲仿佛吞下了一颗大补丹,原本萎靡的花瓣骤然怒放!
齐书沅的神识壁垒在顷刻间重建,而这一次,构成壁垒的不再是单纯的神识之力,其上流转的纹路,竟是由万家灯火、人声笑语、悲欢离合共同编织而成,坚不可摧,自成一界。
她终于,在这片代表“终结”的虚境中,为自己开辟出了一方属于“生命”的道场。
缓缓睁开双眼,齐书沅的目光穿过重重虚无,再次望向那道紧闭的终焉光门,缓缓抬起了手。
“该我出题了。”
仿佛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衅,一直盘踞在光门前的黑色巨碑猛然震颤,那具由其化形的坟墓之喉·喀戎终型骤然发出一声震动整个虚境的咆哮!
整片空间掀起了狂暴的排斥浪潮,试图将齐书沅这个“异物”彻底碾碎。
无数归元者的残影再度浮现,环绕在她周围,口中齐声低语,汇成一道宏大的催眠之音:“止步,归寂。”
可这一次,在齐书沅的眼中,它们的身影已不再是模糊不清的幻象。
她动用了道种深处最后一丝来自前世元婴期的本源修为,双眸之中青光一闪,施展出了修仙界一门专用于解析阵法与傀儡的秘术——“神识溯形”!
在她的视野里,世界的表象被剥离。
那些漂浮的残影,那些宏大的意志,其本质被瞬间洞穿。
她看清了:这些所谓的归元者,并非独立的存在,他们每一个人的意识核心,都被一根根几乎透明的、贯穿了整个虚境的能量丝线所贯穿、所操控。
这些丝线最终汇于一处,没入那片最深沉的黑暗,如同提线木偶的丝线。
齐书沅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原来,你们也是被关在这里的。”
她并指如剑,以元婴之力为引,调动着那刚刚重铸的、充满人间烟火气的神识,在空中快速划下了一道玄奥的符文。
这一符,不是攻击,也非防御。
它源自青云宗一本早已被列为禁术的古籍——《斩偶图》,其唯一的作用,便是斩断施加在“偶”上的无形之“线”。
此为,断线诀!
符成刹那,虚空中突兀地响起一声极其清脆的“啪”——
如琴弦崩断,似命运割裂。
离她最近的一名归元者残影,那曾是星际时代初期一位传奇魔导师的虚影,猛地僵在了原地。
他缓缓低头,看向自己胸口——那里,一根几乎透明的能量丝线正无声断裂,消散于虚空。
四周低语戛然而止。
其余所有残影的面容上,首次浮现出一种名为“惊惧”的情绪,眼神中闪过一丝久违的清明与恐惧。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直到……
那片最深沉的黑暗深处,一双由星尘凝聚的眼眸,悄然闭合。
而在那扇紧闭的终焉光门背后,传来一声极轻、极淡,仿佛跨越了万古时光的叹息。
齐书沅收回手指,脸色因巨大的消耗而苍白了几分,嘴角溢出的鲜血不止来自灵力透支,更是神魂撕裂的痕迹——那些被她主动剥离的记忆,再也无法寻回。但她却笑了,笑得肆意而张扬。
“既然门不愿开……那就先把看门的,一个个剪了。”
话音未落,她已屈指连弹,三道青焰破空而出,精准命中三根延伸向远处残影的能量丝线!
‘啪、啪、啪’——三声脆响接连炸开。
数名归元者当场僵立,意识陷入混乱。
趁此间隙,齐书沅身形微晃,嘴角血迹未干,却已决然退至虚境边缘,盘膝而坐。
她需要片刻喘息,更需要借此机会,将刚刚觉醒的‘道纹种’彻底融入道基……
这场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