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博的行动力,配得上他京城纨绔的名头,更配得上他身后盘根错节的周家势力。
不过两三日的功夫,一股无形却沉重的压力,便悄然笼罩了城西那几家曾零星售卖过“霓裳”面脂的小胭脂铺,并迅速向外蔓延。
“王掌柜,你可想清楚了!”一家名为“馥春苑”的胭脂铺内,一个穿着体面、眼神却带着几分倨傲的中年男人,手指轻轻敲着柜台,语气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咱们周家少爷发了话,这京城地界儿上,胭脂水粉的买卖,那得讲规矩。来路不明、没有字号、连个正经铺面都没有的‘私货’,以后谁再敢收、敢卖,那就是不给我们周家面子,不给周尚书面子。”
王掌柜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连连躬身:“刘管事,您言重了,言重了!小的……小的之前也是糊涂,看那东西新奇,收了两盒试试水,早就卖完了,再、再也没收过!以后也绝不会再沾手!请您一定在周少爷面前替小的美言几句……”
那刘管事轻哼一声,目光扫过店里寥寥几个有些惶恐的客人,声音提高了几分,似是故意说给所有人听:“那就好。周少爷也是为诸位着想。那种三无产品,谁知道用了会不会烂脸?为了点蝇头小利,坏了铺子的百年声誉,甚至惹上官非,那才叫因小失大!”
类似的场景,同时在好几家小胭脂铺上演。周家的人或明或暗地出现,或威胁利诱,或散布谣言,核心只有一个:彻底封死“霓裳”通过这些小渠道流向市场的可能。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相关的行当里飞快传开。那些原本还对“霓裳”品质有所耳闻、心存好奇或合作意向的小店主们,立刻噤若寒蝉。周家的权势,绝非他们这些升斗小民可以抗衡的。一时间,“霓裳”二字几乎成了禁忌,无人再敢提及。
这还仅仅是开始。
通州,那位曾通过顾清风给苏挽月供应优质珍珠粉的货商行栈内,掌柜的正一脸为难地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李掌柜,生意兴隆啊。”周家派来的人笑眯眯的,却自带一股迫人的气势,“听说贵号最近出了一批上等的珍珠粉,品质极佳,不知是销往何处啊?”
李掌柜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强装镇定:“哎呦,这位爷,小号做的就是南北杂货的生意,来来往往的客商多,出货也杂,不知您具体问的是哪一批?”
来人笑容不变,手指蘸了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顾”字。“我家少爷对这批货很感兴趣,也想采买一些。只是不希望市面上再有同样的货色出现,您……明白吗?”
李掌柜的脸色微微发白。他自然明白这是威胁。周家他得罪不起,可那位顾姓书生背后的买主,虽不知具体来头,但交易爽快,给出的价格也公道,是一桩好生意。他试图周旋:“这个……爷,做生意讲个信誉,我们已与人有了契约,这……”
“契约?”来人嗤笑一声,“违约金是多少?周家双倍付给你。以后你的货,周家可以按市价多收一成。条件是,立刻停止供货,并且……告诉我们,那买主究竟是谁。”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李掌柜,是选择继续做这桩小买卖,还是选择往后在通州乃至京畿的生意都能顺风顺水,您是个聪明人,该会权衡。”
威逼利诱,双管齐下。李掌柜额头见汗,嘴唇嗫嚅着,最终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低下了头。
与此同时,京城内几家主要的原料供应商,无论是卖花露、精油还是其他脂粉基底材料的,也或多或少收到了“提醒”:谨慎接待生面孔的年轻姑娘或书生模样的采购者,尤其是大量采购高品质原料的。
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悄然收紧,目标直指“霓裳”的生产源头。
……
汀兰水榭。
小芸又一次空手而归,脸色比上一次更加苍白惊慌。
“小姐……”她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凝香斋’和‘玉露坊’的掌柜……今天见到我,就像见到鬼一样,还没等我开口,就连忙摆手,说……说以后都不收外来的货了,让我别再去了。”
苏挽月正在核对张寡妇新送来的研磨好的珍珠粉,闻言动作一顿,抬起头:“哦?他们可说了原因?”
“他们不敢明说……但‘凝香斋’的小伙计跟我还算熟,偷偷告诉我,”小芸压低了声音,带着恐惧,“说是周尚书家的少爷发了话,谁再敢卖那种没有来历的私货,就是跟周家过不去,还要……还要报官查办,说咱们的东西不干净,用了会烂脸!”
苏挽月眼神骤然一冷。周文博的动作比她预想的更快,也更狠毒。直接掐断销售渠道,并散布谣言进行污名化,这是要从根本上扼杀“霓裳”的市场认知和生存空间。
“还有,小姐,”小芸的声音更慌了,“我今日去常去的那家油料铺子,想买些新的茉莉花浸油,那掌柜的原本都给我称好了,突然来了个伙计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脸色就变了,赶紧把油又倒了回去,赔着笑脸说……说货暂时不全,让我去别家看看。我连着走了两家以前买过原料的铺子,都是类似的情形,不是推说没货,就是价格抬得极高,分明……分明是不想卖给我们!”
原料供应也开始受阻了。
苏挽月放下手中的珍珠粉样品,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平静的湖面。湖面之下,却是暗流汹涌。周文博这是双管齐下,既要让她卖不出去,也要让她做不出来。
“顾公子那边有消息吗?”她问道,声音依旧保持着镇定。
小芸摇摇头:“顾公子昨日托人带话,说正在努力寻访合适的买家,但……但似乎也不太顺利。他那几位同窗好友的家眷,虽有兴趣,但一听说这来历不明,且似乎惹了些麻烦,都有些犹豫……而且,周家似乎也派人留意了顾公子常去的诗会文社……”
连顾清风这条线,也受到了影响。周文博的能力,确实不容小觑。
压力如同实质的巨石,压在汀兰水榭每一个人的心头。小芸脸上已没了前几日因新瓷盒而带来的兴奋,只剩下惶惑不安。刚刚看到一点希望的微光,就被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几乎吹灭。
张寡妇今日来送研磨好的珍珠粉时,也显得格外沉默和紧张,交完货就匆匆离去,甚至没像往常一样多问一句还有没有下次的活计。显然,外界的风声鹤唳,她也隐约察觉到了。底层合作的脆弱性,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苏挽月沉默片刻,转过身,脸上看不到丝毫慌乱,只有一种沉静的决断。
“不必惊慌。”她的声音清晰而稳定,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周文博此举,恰恰说明他怕了。他怕‘霓裳’真的做起来,威胁到他的利益。这证明我们的东西,真正打到了他的痛处。”
“可是小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卖不出去,原料也快断了……”小芸急切地问。
“渠道被封,我们就开辟新的渠道。原料受阻,我们就寻找更隐蔽、更可靠的供应商。谣言四起……”苏挽月眸光锐利,“那我们就用事实,让谣言不攻自破。”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纸笔。
“小芸,你记住,从明天起,你外出采购,不再固定去那几家铺子。多跑远些,去南城或外城的小市集,找那些不那么起眼、但东西实在的小作坊或农户直接收购。量可以少,但要分散,多次。每次路线都要不同,更加小心。”
“那……做出来的面脂呢?”小芸问。
“暂时停止向任何胭脂铺子供货。顾公子那边,让他也暂时停止主动推销,静观其变。”苏挽月眼中闪过一抹算计的光芒,“他们不是嫌我们的东西来历不明吗?不是污蔑我们是三无产品吗?那好,我们就反过来,利用这份‘神秘’和‘稀缺’。”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从今天起,‘霓裳’不再是一件可以轻易买到的商品。它将是需要等待、需要资格、甚至需要运气才能获得的‘珍宝’。”
小芸似懂非懂地看着她。
苏挽月没有立刻解释,而是提笔蘸墨,开始在纸上书写。她需要重新规划,需要更缜密的策略来应对这第一波凶狠的打压。
周文博的恶性竞争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来,试图将刚刚萌芽的“霓裳”彻底淹没。但苏挽月并未被吓退,反而在压力下,开始酝酿着更具颠覆性的反击。
暗夜蓄力时,微光虽摇曳,却未曾熄灭,反而在逆境中,磨砺出更加锐利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