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离去后,汀兰水榭内重归寂静,唯有烛泪簌簌,映照着苏挽月苍白而坚毅的面容。那一夜,她几乎未曾合眼,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北狄”、“黑狼部”、“叛国”这些沉重的字眼,以及萧煜离去时那句“同在一条船上”的嘱托。家仇、商战、宫斗……这些原本已足够复杂的纷争,此刻竟都显得渺小,被卷入邦国安危的巨大漩涡中,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却也激起了骨子里不屈的韧劲。
天光微熹时,苏挽月已有了决断。当务之急,便是严格按照萧煜的谋划,示弱自保,麻痹对手。
“小芸,挽星。”她唤来心腹二人,声音虽带着疲惫,却异常清晰,“从今日起,‘霓裳’铺面营业时辰缩短两个时辰,库房只出清现有存货,不再承接大宗新订单。若有顾客问起,便说东家近日操劳过度,需静心调养,原料亦供应不稳,难以维持以往规模。”
小芸和挽星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解,但出于对苏挽月的绝对信任,她们并未多问,齐声应下:“是,小姐。”
“顾先生那边,”苏挽月继续吩咐,“让他将主要精力放在清点现有账目、安抚南院伙计上,对外可适当流露出些许……经营困难的迹象。尤其是对可能来自周家或其他方面的‘关心’,更要显得无可奈何。”
这便是要主动放出风声,营造“霓裳”难以为继的假象。
“小姐,我们真要……”小芸终究没忍住,小声问道。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苏挽月目光深邃,“眼下风急浪高,硬碰硬非智者所为。暂且收起锋芒,是为了看清暗流,等待时机。”她没有透露北狄之事,那等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策略既定,行动迅疾。“霓裳”铺面很快挂出了“东家休养,暂缩营业”的告示,开门时间推迟,打烊时间提前,店内伙计也一改往日热情,显得有些无精打采。顾清风那边,也依计行事,在与几家相熟原料商结算时,刻意流露出资金周转困难的难处。
这番动静,自然很快传到了周文博耳中。
“云裳阁”后院书房内,周文博听着管事的汇报,得意地晃着手中的酒杯:“哦?撑不住了?我就说嘛,一个娘们儿开的铺子,能成什么气候!不过是仗着几分运气和贵妃一时新鲜罢了。如今原料被断,官司缠身,皇后娘娘那边也没讨到好,她还能翻天不成?”
管事谄媚道:“少爷英明!那苏挽月如今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咱们是不是再加把火,把她彻底摁死?”
周文博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不急。容妃娘娘吩咐了,要慢慢熬着她,让她自己耗尽心力,乖乖求上门来。你继续让人盯着,看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另外,宫里那边……娘娘可有什么新指示?”
管事压低声音:“娘娘让少爷放心,皇后那边,娘娘自有分寸。那条蛇……虽未竟全功,但也够那苏挽月喝一壶的了。娘娘让少爷抓紧时机,彻底掌控京城的高端妆品市场。”
“知道了。”周文博志得意满,“告诉娘娘,文博定不辱命!”
就在周文博以为胜券在握时,苏府内的柳氏母女也嗅到了“机会”的气息。
“娘!您听说了吗?那个贱人的铺子快开不下去了!”苏玉蓉兴奋地冲到柳氏房中,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快意,“整日缩在水榭里,说什么休养,我看是没脸见人了!活该!”
柳氏比起女儿的浮躁,显得城府更深些。她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盏,眼中精光闪烁:“缩起来?只怕是以退为进吧。不过,她如今惹怒了容妃娘娘,又失了皇后娘娘的欢心(她自以为),确实是大势已去。蓉儿,我们的机会来了。”
“机会?”苏玉蓉不解。
“傻孩子,”柳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那个‘霓裳’如今就是个烂摊子,但名声还在。若是此时,由我们苏家出面‘接管’,一来可以挽回因她而受损的苏家声誉,二来嘛……这日进斗金的生意,不就落到我们手里了?”
苏玉蓉眼睛一亮:“娘的意思是……让父亲去把铺子要过来?”
“光要铺子有什么用?关键是要拿到配方和那些工匠。”柳氏老谋深算,“你父亲最看重脸面,如今那丫头名声扫地,连累苏家,我们正好可以借此劝说你父亲,以家族名义接管‘霓裳’,让她交出一切。她若不肯,便是不孝,不悌,你父亲岂能容她?”
母女二人越想越觉得此计甚妙,立刻开始谋划如何向苏文渊进言。
然而,她们并不知道,她们眼中“大势已去”的苏挽月,此刻正冷静地坐在水榭中,听着挽星的汇报。
“小姐,周家那边似乎信了我们放出的消息,颇为得意。府里……夫人和大小姐近日往老爷书房跑得勤快,似在密谋什么。”挽星低声道。
苏挽月闻言,嘴角泛起一丝冷嘲。对手的反应,尽在预料之中。周家松懈,柳氏蠢动,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唯有让敌人觉得她已不足为虑,她才能在暗处更好地行事。
“由她们去。”苏挽月淡淡道,“父亲那边,我自有应对。挽星,顾先生那边可有新消息?”她更关心的是北狄线索的进展。
挽星摇头:“顾先生按小姐吩咐,已暂停明面追查,暂无新发现。不过,他留意到京城近日似乎多了一些生面孔的货郎和江湖艺人,行迹有些可疑,但无法确定是否与那件事有关。”
生面孔……苏挽月心中一凛。这或许是北狄细作加大活动力度的迹象?她叮嘱道:“让顾先生务必小心,只远观,勿靠近。有任何异常,立刻报我。”
“是。”
示弱的策略正在稳步推行,表面的风波似乎暂时平息。但苏挽月深知,这平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容妃绝不会因一次失败而罢手,北狄的阴影更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
她如今要做的,便是在这看似颓势的迷阵中,耐心等待,积蓄力量,同时睁大眼睛,捕捉一切可能决定未来走向的细微迹象。
风暴前的宁静,往往最为窒息,也最考验人的心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