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面脂的成功研制,如同在沉闷的潭水中投入一颗明珠,瞬间照亮了汀兰水榭主仆二人的前路。然而,光芒之下,现实的沟壑仍需一步步跨越。
苏挽月深知,实验室的成功与市场的认可之间,隔着千山万水。产品再好,若不能换成实实在在的银钱,便毫无意义。量产所需的持续投入、包装成本、以及未来可能遇到的种种风险,都需要资金来支撑。这一小盒凝聚心血的“霓裳”,必须尽快实现它的初次价值转化。
“小芸,”苏挽月将那只宝贝似的白瓷小盒推到她面前,神色郑重,“我们需要知道,它到底值多少。也需要知道,是否有人愿意为我们做这第一笔买卖。”
小芸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紧张地攥紧了衣角:“小姐……您是要……拿去卖?可……可拿去哪儿卖啊?咱们又不能摆摊……”
“自然不能我们自己去卖。”苏挽月眸光沉静,早已有了计较,“你去寻一个信誉尚可、规模不大、但常有富户丫鬟或小门户女眷光顾的胭脂铺子。不必是玲珑阁那般显眼的。”
她仔细吩咐:“你只需将那掌柜引到僻静处,将这盒面脂给他看,就说……是家中姐姐从南边带来的新奇玩意儿,质地功效极好,只因数量稀少,家中姊妹用不完,故想转让一两盒换些零花钱。切记,不可透露你我身份,更不可说这是我们自己做的。看他愿意出什么价收。”
这是最稳妥的试水方式。借“南边来的稀罕物”之名,既能解释产品的优异,又能避免过早暴露自身。试探对方的出价,便能大致摸清市场对这类品质产品的心理价位。
小芸听得连连点头,将小姐的每一句话都牢牢记在心里,反复默诵了几遍,生怕出一丝差错。她将那盒面脂用干净的软布包了又包,小心地揣进怀里,仿佛揣着一团火。
次日,小芸再次出了府。与往日采购原料时的目标明确不同,这次她多了几分侦察的意味。她穿梭在大小街道,仔细观察着各家胭脂铺子的客流和伙计的态度。
最终,她选中了城东一家名为“馥春苑”的中等铺子。这家铺子门面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齐,客流不多不少,进出的大多是衣着体面些的丫鬟或小户人家的女眷。最关键的是,那掌柜是个面相看起来颇为和气的微胖中年人,不像玲珑阁的伙计那般眼高于顶。
小芸在街角深呼吸了好几次,鼓足勇气,走了进去。
她先是假装挑选了一会儿最便宜的胭脂,和伙计搭了几句话,磨蹭了片刻。趁着一批客人进来的间隙,她瞅准机会,快步走到那微胖掌柜身边,压低声音,按照苏挽月教的话,飞快地说了一遍。
那掌柜起初有些不耐,但听到“南边来的新奇玩意儿”,又见小芸神色不似作伪,便狐疑地跟着她走到柜台后的角落。
小芸心脏狂跳,手微微发颤地取出那个软布包,层层打开,露出了那只素白无饰的小瓷盒。
掌柜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这包装也太简陋了。但他还是出于职业习惯,接过来,打开盒盖。
瞬间,一股清雅含蓄、与他店内所有浓郁香气都截然不同的冷甜花香飘散出来。他微微一怔,脸上的轻视收起了几分。再看到那膏体质地细腻如脂,颜色粉嫩可爱,不由得用指尖挖了一点点。
一试之下,他的脸色彻底变了!
他是行家,一触便知这膏体质地远超他店里所有货色,滋润度、延展性、与肌肤的贴合度,都堪称绝妙!那香气更是独特,绝非寻常香粉能比!
“这……当真是南边来的?”掌柜的眼中精光闪烁,紧紧盯着小芸,“小姑娘,你没骗我?”
小芸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强自镇定道:“是……是我家表姐带回来的……就剩这一盒了……掌柜的,您看……值多少?”她牢记小姐的吩咐,只问价,不多言。
掌柜的沉吟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瓷盒,内心飞速盘算。这东西品质极佳,若是来历正当,包装精美些,放在玲珑阁卖个七八两银子绝对不成问题。但这小丫头来历不明,东西也只有一盒,包装简陋……
他想了想,伸出三根手指:“三两银子。这东西看着还行,但来源不明,包装也差,我收了也是担着风险。”
三两!小芸心里咯噔一下。小姐之前说过,光是那珍珠粉和头道杏仁油的成本,加上人工,这一小盒的成本都快接近一两银子了!他才出三两?!
她想起小姐教她的,若是对方压价,不必争辩,只需做出犹豫不舍的样子。
小芸脸上立刻露出极其为难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去拿那盒面脂:“三……三两啊……那……那还是算了吧,我……我再去别家问问……表姐说这东西很难得的……”她动作缓慢,眼神里全是不舍。
掌柜的一看她要拿走,顿时有点急。他刚才一试就知道这是好东西,转手就能赚一笔,岂能放过?他连忙按住盒子,干笑两声:“哎哎,小姑娘别急嘛!价钱好商量!四两!四两如何?你这只有一盒,我也不好卖啊!”
小芸咬着嘴唇,依旧摇头,声音细细的却带着坚持:“掌柜的,这真的是极好的东西……五两……少于五两,我回去没法跟姐姐交代……”
她报出了小姐给她设定的心理底价。
掌柜的皱紧眉头,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他一拍大腿:“成!五两就五两!就当交个朋友!下次若还有这等好货,记得还来找我老孙!”他实在舍不得这品质,五两收来,好好包装一下,卖个八九两甚至十两都有可能!
小芸强压住心中的狂喜,努力维持着平静,看着掌柜的称了五两雪花银给她。她仔细检查了成色,这才将面脂推过去,接过银子,飞快地塞进怀里,道了声谢,便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迅速离开了馥春苑。
直到走出两条街,拐进一条无人的小巷,小芸才敢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她的手心里全是冷汗,怀里的五两银子却沉甸甸、热乎乎的。
成功了!她真的卖出去了!卖出了五两银子!
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冲垮了紧张,她忍不住捂着嘴低低地笑出声来,眼眶却有些发热。这不是赏赐,不是份例,这是她和小姐凭自己的本事,一点一点做出来,又亲手换回来的!意义完全不同!
她不敢多留,平复了一下心情,立刻快步赶回府中。
一进汀兰水榭的院门,小芸就再也忍不住,几乎是飞奔到苏挽月面前,也顾不得规矩,激动地将那五两银子掏出来,献宝似的捧到苏挽月眼前,声音都在发颤:“小姐!小姐!卖掉了!卖了五两银子!整整五两!”
苏挽月正在核算之前的成本,闻言抬起头,看到小芸红扑扑的脸上那混合着兴奋、后怕和骄傲的复杂表情,再看到她手中那锭小小的银元宝,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微微松动。
她接过那还带着小芸体温的银子,掂了掂,嘴角缓缓扬起一抹真切的笑意。
五两。超出了她的预期。
这不仅仅是一笔钱,更是一个强烈的市场信号——她们的产品,得到了认可,具有极高的价值潜力!
“做得很好,小芸。”她由衷地赞道,“过程顺利吗?那掌柜可有起疑?”
小芸叽叽喳喳地将过程详细说了一遍,尤其是自己如何按照小姐教的,成功让掌柜的从三两加到了五两,说得眉飞色舞。
苏挽月仔细听着,不时点头。小芸的表现比她想象的还要好,机敏又沉得住气。
“如此一来,心中便有底了。”苏挽月将银子收好,目光灼灼,“成本约一两,售价五两,利润空间极大。即便将来量产后成本再压缩,定价在中高端,依然极具竞争力。”
成功的第一次试水,如同给两人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然而,她们并不知道,就在小芸离开后不久,“馥春苑”的孙掌柜迫不及待地将那盒面脂重新装在一个稍显精致的空盒里,摆上了柜台,并标价“八两”。
恰巧,一位穿着体面的嬷嬷陪着一位带着帷帽的小姐进来挑选胭脂。那小姐试用了好几款都不满意,不是嫌香气太俗,就是嫌质地太厚。
孙掌柜灵机一动,想起了那盒新收的“南边货”,便殷勤地推荐了过去。
那小姐试用了之后,竟罕见地没有立刻放下,反而对着手背看了又看,又凑近闻了闻,隔着帷帽都能感觉到她的惊讶和满意。
“咦?这倒新奇。润而不腻,香气也别致。孙掌柜,这是新到的货?以前从未见过。”
“是极是极!小姐好眼光!这是刚到的南边新品,数量稀少得很!”孙掌柜连忙趁热打铁。
“包起来吧。”那小姐爽快地吩咐嬷嬷付了钱。
嬷嬷一边付钱一边随口问道:“南边来的?哪个商号的东西?这般好用,往后也好寻。”
孙掌柜支吾了一下,只好含糊道:“是……是新来的客商,小的也不知具体名号,就得了这么一盒……”
那小姐闻言,似乎有些失望,但也没再多问,拿着东西便走了。
孙掌柜做成了生意,欢喜之余,心里却也留下了个疑问:这好东西,到底是南边哪家出来的?若是能找到源头,长期进货,岂不是发财了?
而那位买了面脂的小姐,坐在回府的马车里,再次打开那瓷盒,指尖沾了一点,细细感受,眼中充满了好奇与喜爱。
“嬷嬷,”她轻声吩咐,“去查查,近来京城可有什么南边来的新香料铺子开张?或者……有没有哪家府上的小姐,最近得了什么特别的南边玩意儿?”
一丝微澜,已悄然荡开。
汀兰水榭内,苏挽月和小芸还沉浸在初次成功的喜悦中,规划着下一步的采购和生产。
她们并不知道,第一块“霓裳”的碎片,已落入水中,其折射的光芒,正开始吸引暗处好奇与探究的目光。
商业之路,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