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气氛,随着征北大都督萧煜的即将离京,以及北疆日益严峻的战报,变得愈发粘稠而压抑。寻常百姓虽依旧为生计奔波,但茶楼酒肆间的议论声明显低了许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不安。而在那看不见的层面,几股暗流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涌动、碰撞。
镇北王府的书房内,烛火通明直至深夜。萧煜一身轻甲未卸,正对着沙盘凝神推演。亲卫队长萧锐悄无声息地进来,递上一封没有落款的密信。
“世子,苏小姐派人送来的。”
萧煜接过,迅速展开。信上字迹清秀却力透纸背,内容简短却石破天惊:“景仁宫联宸王,疑通北狄,欲趁君离京时作乱。彼有暗棋于京畿卫及禁军,且或握有非常手段。妾已得‘玄甲’之半,将行险招,诱其提前发动,以乱其部署。君前线战事,可‘败’不可真败,引蛇出洞,速战速决。京城之危,妾当尽力周旋,盼君早奏凯歌。”
信末,寥寥几笔画了一枚残缺的令牌图案,正是那半枚玄甲兵符。
萧煜握着信纸,指节微微泛白。纵然他早已料到容妃不会安分,却也未想到她竟敢勾结北狄,图谋宫变!更让他心头一紧的是苏挽月的决断——她竟要以身为饵,行此险招!那“玄甲”究竟是何物,她并未明言,但显然是她敢于放手一搏的底气。
“好一个‘将计就计’……”萧煜低声自语,眼中寒芒乍现,既有对京城危局的凛然,更有对苏挽月胆识的激赏与难以言喻的牵挂。他不能再按原计划稳扎稳打了,必须配合她的行动,打乱敌人的节奏!
他立刻铺开北疆地图,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在狄虏兵分两路的位置上,尤其是那支意图绕道鹰嘴山的奇兵。
“传令!”萧煜声音冷冽,“命磐石营按原计划,于鹰嘴山出口设伏,但只许败,不许胜!佯装不敌,丢弃部分辎重,向黑风峪方向‘溃退’!”
萧锐一惊:“世子!磐石营乃我军精锐,佯败溃退,恐损士气,若被狄虏识破……”
“就是要让他们‘识破’!”萧煜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阿史那咄吉生性多疑,见我精锐‘不堪一击’,必以为我主力尽在绥远,且后方空虚。他这支奇兵尝到甜头,定会贪功冒进,直扑我后方粮草重镇——平州城!”
他指尖重重地点在平州城的位置:“而我,亲率龙骧铁骑,昼夜兼程,绕至其侧后,断其归路!磐石营‘溃退’至黑风峪后,立刻据险坚守,封死谷口!我要让这支狄虏所谓的‘奇兵’,变成钻进风箱的老鼠,进退两难,全军覆没!”
这是一招险棋!将己方精锐作为诱饵,主动露出破绽,赌的是敌酋的贪婪和多疑,赌的是己方军队的执行力与坚韧!但这也是打破僵局,最快速度解决一路敌军,回援京城的最佳策略!
“同时,放出消息,”萧煜补充道,眼神深邃,“就说本王忧心京城安危,急于求战,以致判断失误,前线战事不利,已向朝廷请求增援。”
“世子,这……”萧锐面露难色,此等“败绩”传回京城,只怕会引起轩然大波,于世子声誉有损。
“照做!”萧煜斩钉截铁,“唯有让京城那些魑魅魍魉觉得我焦头烂额,无暇他顾,他们才会放心大胆地跳出来!苏小姐在京城行险,本王岂能惜此虚名?”
“是!末将领命!”萧锐心神震动,不再多言,立刻转身去传达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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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苏挽月也在紧锣密鼓地布局。
她并未动用那半枚玄甲兵符,此物关系重大,非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轻易示人。但她手中,还有“霓裳”织就的信息网,以及顾清风、石砚这些经过考验的心腹。
“清风,将我们‘无意中’查到的,关于宸王府近日频繁调动府兵、以及其门下几个庄园暗藏兵器的‘蛛丝马迹’,巧妙地泄露给京兆府尹……不,直接透露给赵康将军麾下的巡城军官。”苏挽月冷静吩咐,“记住,要看似偶然,像是底层兵丁自己发现的端倪,层层上报上去。”
顾清风立刻领会:“小姐是想打草惊蛇,让宸王觉得形迹败露,迫使他提前动手?”
“不错。”苏挽月点头,“容妃老谋深算,或许还能沉得住气,但宸王年轻气盛,骤闻消息走漏,必然惊慌。他一旦动起来,整个计划就不得不提前,仓促之间,破绽必多。”
“另外,”苏挽月看向石砚,“石砚,你机灵,想办法在宸王府采买下人常去的茶摊酒肆散布消息,就说……征北大都督离京前曾密奏陛下,言及京城防务或有疏漏,建议加强宫禁巡查,尤其要警惕……宫内有人与外臣勾结。”
石砚眼睛一亮:“小的明白!这就去办,保证说得有鼻子有眼,像是从哪个贪杯的守城老兵那里听来的!”
这两步棋下去,如同在宸王脚下烧起了一把火。一边是藏匿兵器可能暴露,一边是萧煜似乎已有所警觉并提醒了陛下,无论哪一条,都足以让他坐立难安。
果然,当夜,宸王府的书房内,宸王萧景宸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躁地来回踱步。
“母妃那边怎么说?”他对着心腹太监低吼。
“娘娘传话,让殿下稍安勿躁,此或是对方疑兵之计……”
“疑兵之计?万一不是呢!”萧景宸打断他,脸色苍白,“赵康的人已经在查我们的庄子了!还有宫里……父皇若真起了疑心,加强巡查,我们的人还怎么动手?难道要等萧煜在北疆站稳脚跟,或者等父皇查到我头上吗?”
他越想越怕,越想越觉得不能再等:“去!通知我们的人,计划提前!就在三日后,萧煜大军离京第二日夜间动手!趁着京城注意力都在送行和北疆战事上,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殿下!是否再请示一下娘娘……”心腹试图劝阻。
“闭嘴!本王是主,还是你是主?”萧景宸厉声喝道,“按我说的去做!成败在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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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仁宫内,容妃接到宸王决定提前行动的消息时,气得砸碎了一个最喜欢的白玉茶杯。
“这个蠢货!沉不住气的废物!”她胸口剧烈起伏,美丽的脸上狰狞扭曲,“如此轻易就中了人家的圈套!”
锦书跪在一旁,瑟瑟发抖:“娘娘,那现在……”
容妃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决绝的光芒:“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提前就提前!告诉我们在宫里的人,按第二套方案进行!还有,给北狄那边传信,让他们务必在三日内,加大对萧煜的压力,让他无法分身!”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苏挽月……好手段!本宫倒是小瞧你了!不过,你以为这样就能赢吗?这盘棋,还没完!”
她不知道的是,几乎在她发出指令的同时,苏挽月安插在宫中最低处的一个负责浆洗的哑巴宫女,通过特定的手势,将“景仁宫有异动”的消息,传递给了前来收取衣物的小太监,而那太监,是顾清风早年埋下的一枚几乎从未启用过的暗桩。
信息,如同蛛网上的振动,悄无声息地汇聚到苏挽月手中。
她站在挽月小筑的窗前,与萧煜望着同一片沉重的夜空。
“网已撒下,饵已放出……”她轻声自语,袖中的半枚玄甲兵符冰凉,“接下来,就看谁能更快地……收网了。”
京城与北疆,两张巨大的网,在两个心意渐通之人的操控下,正缓缓收紧,只待那石破天惊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