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砚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刺穿了苏挽月的心防。那一瞬间的剧痛与愤怒,几乎冲垮了她的理智。但她知道,此刻崩溃,不仅辜负了石砚的以命相护,更会将皇后与所有人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与眼眶的酸涩,猛地转身,对皇后疾声道:“娘娘,叛军已是强弩之末,但困兽犹斗,宫中仍有幻香残余,需速战速决!请娘娘坐镇此处,稳定人心!”
说完,她不待皇后回应,一把扯下腕间的沉香念珠塞给身旁一名看起来还算镇定的宫女:“以此珠香气抵御迷香!”随即,她如同一道离弦之箭,冲出寝殿,身影没入殿外混乱的阴影之中。
皇后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紧紧攥住了那串犹带体温的念珠。“守住殿门!等待援军!”她厉声下令,恢复了六宫之主的威严。
苏挽月并未盲目冲杀。她避开主战场,凭借着对宫中路径的熟悉和娇捷的身法,迅速向皇宫西北角——宫中存放旧物、人迹罕至的“司器库”方向潜行。那里,是她与玄甲卫约定的紧急汇合点之一。
沿途所见,触目惊心。倒毙的侍卫、仍在负隅顽抗的叛军、被幻香影响神智、如同无头苍蝇般乱撞的宫人……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与那令人作呕的甜腻异香。她将最后一颗清心丸含在舌下,目光冰冷如铁。
刚到司器库破败的院墙外,两道玄色身影便如鬼魅般悄然出现,正是地字叁柒与叁捌。
“令主!”两人身上皆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显然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情况如何?”苏挽月语速极快。
“回令主,赵康将军已率京畿卫攻破玄武门,正与残余叛军激战。宸王被围困在乾元殿前广场,身边死士不足五十。宫内潜伏的叛军内应已被我等清除大半,但容妃所在的景仁宫方向……仍有异动,守卫异常森严,且似乎有不明高手潜伏。”地字叁柒迅速汇报。
“景仁宫……”苏挽月眼中寒光一闪,“不必强攻。叁柒,你带一半人手,立刻去支援赵将军,务必生擒宸王!叁捌,你带剩下的人,随我去景仁宫!不必进去,封锁所有出口,一只苍蝇也不准飞出去!”
“是!”两人毫不迟疑,立刻分头行动。
苏挽月带着地字叁捌等十余名玄甲卫,如同暗夜中的利刃,悄无声息地穿梭于宫阙之间,直扑景仁宫。沿途遇到小股叛军,根本无需苏挽月动手,玄甲卫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格杀或制服,动作干净利落,配合默契,展现出的战力令人心惊。
到达景仁宫外,果然如叁捌所言,宫门紧闭,外面守着数十名眼神凶狠、气息彪悍的侍卫,绝非普通宫人,更像是江湖死士。宫墙之内,隐约传来器物摔碎的声响和女子尖利的哭嚎。
“围起来!”苏挽月冷声下令。
玄甲卫立刻散开,占据各处制高点与通道,弓弩上弦,短刃出鞘,冰冷的杀机瞬间锁定了整个景仁宫。
宫外的死士察觉到不对劲,刚想有所动作,数支弩箭已破空而至,精准地射穿了为首几人的咽喉!剩余的死士大骇,试图冲杀,却被玄甲卫以更凌厉的攻势逼退,死死困在宫门方寸之地,进退不得。
就在这时,景仁宫紧闭的宫门,忽然“吱呀”一声,从里面被缓缓拉开了一条缝隙。
锦书踉跄着走了出来,她发髻散乱,脸上带着泪痕与绝望,手中高举着一卷明黄色的……绢布?那绢布上,赫然有着大片刺目的暗红色污渍!
“苏小姐!”锦书看到宫外严阵以待的玄甲卫和居中而立的苏挽月,仿佛看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颤抖地举起那卷绢布,哭喊道:“娘娘……娘娘她……她薨了!这是……这是娘娘留下的……血书!奴婢愿以此血书,换……换一条生路!”
血书?!容妃自尽了?!
苏挽月瞳孔微缩。她示意一名玄甲卫上前,谨慎地取过那卷带着浓郁血腥气的绢布。
展开一看,上面是用鲜血写就的密密麻麻的字迹,字迹狂乱而绝望,开头便是触目惊心的“陛下亲启”与“臣妾绝笔”。内容更是石破天惊——不仅承认了勾结北狄、策划宫变的罪行,更笔锋一转,开始疯狂攀咬,声称当年先太子暴毙、乃至陛下几位早夭的皇子,皆与皇后家族脱不开干系,甚至隐晦暗示陛下如今的龙体欠安,亦是被人长期下毒所致!字字诛心,句句恶毒,试图在临死前,将这潭水彻底搅浑,拉上尽可能多的人为她陪葬!
好狠毒的女人!死了也不让人安宁!
苏挽月迅速合上血书,心中凛然。此物绝不能轻易现世,否则必将引起朝野震荡,后患无穷!
“里面情况如何?”她冷声问锦书。
“娘……娘娘她……是悬梁……”锦书瘫软在地,泣不成声,“写完这个……就……”
苏挽月不再看她,对地字叁捌道:“进去两个人,确认情况。守住宫门,任何人不得出入,也不得损毁宫内任何物品!”她要将这里完整地封存起来,等待陛下发落。
处理完景仁宫事宜,苏挽月立刻赶往乾元殿广场。那里的战斗已接近尾声。京畿卫与禁军联手,在玄甲卫的暗中协助下,已将叛军彻底分割包围。宸王萧景宸披头散发,龙袍被撕破,脸上沾满血污,状若疯癫,被几名忠心死士护在中间,做着最后的困兽之斗。
“逆子!还不束手就擒!”一声威严而饱含怒意的厉喝从高处传来。
众人抬头,只见靖帝在重重侍卫护卫下,出现在乾元殿高高的丹陛之上。他脸色铁青,眼神冰冷,俯视着下方如同丧家之犬的宸王。皇后则安静地站在他身侧,面色沉静,唯有紧握的双手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看到父皇现身,萧景宸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他绝望地嘶吼一声,挥剑试图自刎,却被身旁一名玄甲卫眼疾手快地用弩箭射穿了手腕,佩剑“哐当”落地。
京畿卫一拥而上,将其死死按住。
“父皇!父皇饶命啊!儿臣是受了母妃蛊惑!都是她逼我的!”萧景宸涕泪横流,丑态毕出地哭喊着。
靖帝眼中闪过一丝深刻的厌恶与痛心,闭上眼,挥了挥手:“押下去,严加看管!”
叛乱,至此基本平定。
苏挽月站在广场边缘,看着士兵们开始清理战场,收缴兵器,抬走伤亡者。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让她胃里一阵翻腾。她忽然想起石砚,心中一痛,立刻对身边的地字叁捌道:“快!带我去找石砚!”
当她匆忙赶回皇后宫苑外时,只见顾清风已经赶到,正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检查着石砚的伤势,脸色极其难看。那支毒箭依旧插在石砚后心,周围的衣物已被黑血浸透,少年的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怎么样?”苏挽月声音发颤。
顾清风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与沉重:“小姐……箭伤及肺腑,而且……这毒极其霸道,见血封喉……若非石砚年纪小,心脏位置偏了些许,恐怕……但如今毒性已随血液蔓延,寻常大夫……怕是回天乏术……”
苏挽月眼前一黑,踉跄一步,被地字叁捌扶住。
不!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少年为她而死!
她猛地想起那半枚玄甲令,想起玄甲卫这等隐秘力量,或许……或许有办法?
“叁捌!玄甲卫中,可有擅长解毒疗伤之人?”她急切地问道,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地字叁捌迟疑一瞬,低声道:“有是有……‘天字玖’精于此道,但他行踪不定,且需完整兵符或极高代价方能请动……”
“无论什么代价!”苏挽月斩钉截铁,“立刻想办法联系他!告诉他,只要能救活石砚,我苏挽月欠他一个人情,但凡力所能及,无有不允!”
“是!属下尽力!”地字叁捌抱拳,身影一晃,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苏挽月蹲下身,握住石砚冰凉的手,看着他紧闭的双眼,一字一句道:“石砚,坚持住!我不会让你死的!你还要跟着我,看这京城风云,看我们如何在这世上,站稳脚跟!”
夜色渐退,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映照着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的宫城,也映照着少女为守护身边人而愈发坚毅的侧脸。
红妆初试玲珑手,力挽狂澜于既倒。然而,胜利的代价,却如此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