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月。
那道人影出现得毫无预兆,离去如幽灵无痕,行动轨迹精准地避开了所有守卫扫视的角度。
她目标明确,脚步迅捷无声地行至崖角一堆腐烂发臭的烂菜旁而后从斗篷下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用极不起眼的灰褐色粗布包裹紧的物件。
接着,容与看到了难以理解的画面。
那神秘人抄起半截沾满污秽、爬着蛆虫的破木棍。
噗!噗!噗!
沉闷的击打声被风声吞没。
她用那肮脏的木棍,极其精准地、力道均匀地抽打着包裹,一遍又一遍。
包裹在泥泞、腐叶和蠕动的蛆虫中翻滚,迅速沾染上浓重的馊腐气,被彻底“包装”成这垃圾堆最自然的一部分。
然后,仿佛丢弃一件真正的秽物,她手臂用力一扬——包裹脱手而出,在空中划过一个短促的弧线。
“啪嗒。”
包裹精准地撞击在堵塞排口杂物的边缘,顺着那缝隙倾斜的角度和重力,无声无息地滑入排口深处那片幽暗,消失在红房子内部的黑暗中。
整个“丢弃”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她甚至没有看一眼包裹落下的地方,转身便消失在来时的暗影里,干净得如同拂过死水的一缕微风。
容与的心脏在胸腔里沉定地跳动着。
她看得分明:那看似暴力的抽打,是为了加速包裹污损并嵌入秽物;看似漫不经心的投掷,却有着重复过上百次后的精准,确保它能“顺理成章”地滑入缝隙。
所以,她丢入“红房子”的东西是什么?
神秘人刚消失片刻,容与便动了。
她没有返回水牢,而是一路追踪着神秘人离去的方向。身形在崖壁陡峭的乱石与枯藤间轻盈滑过,如同山野间警觉的夜枭。
终于,在一处远离巡逻路线的断崖边缘,她如同鬼影般骤然现身,恰好挡在了神秘人的归路上。
“夫人。”容与的声音不高,在呼啸的风声中显得异常清晰。
冯依依的身形骤然僵住,斗篷下的身体紧绷如拉满的弓,袖中隐有寒光一闪即逝。
看到这种反应,容与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夫人夜里风疾,当心受寒。”她面上笑吟吟的,仿佛没看到那杀意,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冯依依风帽的阴影处,“更当心……失手落下的东西,会引得有心人垂死一搏。兔子急了,总想寻个热乎地方窝,旁的狐狸,难免少了皮草御寒。”
风帽下的双眸瞬间眯起,冯依依的声音带着强行压制的冷冽:“你是何人?说什么疯话?脏了烂了的东西,丢了就丢了,哪来的兔子狐狸?”
她试图否认,却无法掩饰那语调中瞬间的警惕。
“是吗?”容与不置可否,向前略踱半步,距离被压缩到一个更危险的尺度,“那夫人何不做得更干脆些?一把火烧了那房子,一了百了?既不必担心‘脏东西’积郁成疫,也不必忧心‘饿死的兔子’引来麻烦……省心省力。”
冯依依不由得退后半步,容与停下,话中笑意更深:“夫人犹豫什么?莫非……”她刻意顿了顿,语速放得更缓,“在那污垢底下,还埋着夫人……舍不得焚毁的念想?”
冯依依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
被戳破伪装的难堪和内心深处被触及的痛点让她袖中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猛地抬起头,风帽滑落些许,露出那双冰冷中压抑着惊惶的眸子:“一派胡言!你究竟是何人?想找死么!”
如此色厉内荏的威胁,在断崖的风声里显得异常单薄。
“我是何人无关紧要。”容与不为所动,目光沉静却极具穿透力地迎上那燃烧着怒火与不安的双眼,“我只问夫人一句——夫人难道就甘心永困于此……做一块自己也嫌‘脏了烂了’的抹布?就不曾想过……”
她的声音压到极限,似乎随时会被山风吹散,却实实在在落入了冯依依耳中:“就不曾想过,将这囚笼,连同那寄生其上的……蛆虫之源……一齐焚个干净吗?”
冯依依的瞳孔骤然放大,声音尖利却带着无法掩饰的慌乱:
“闭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不想死就快滚!”
突然,远处隐约传来沉闷异常的踏地声——是容易那边制造的骚动!
巡逻队被惊动了!
容与的表情顺便绷紧,再无暇周旋,她猛地向前一步:“是生路还是死路,夫人此刻决断!要么,我替你吼一嗓子,叫那‘蛆虫之源’亲自派人来问问夫人何故深夜来此崖边……”
她的视线扫向冯依依掩于袖中的匕首,语速加快,却仍旧冷静,继续道:“要么……拿出点能让我闭嘴的真东西来!没有‘信物’,你今日投下的那点饵料,只会引来更早的收网者!”
火把的光晕和人声嘶吼已透过断崖下方的林木缝隙清晰可辨!时间正一滴一滴被耗尽。
冯依依脸上血色尽褪,她的瞳孔中已经映出逼近的火光。
在极度的惊惧、愤怒和生死的临界点上,她眼中猛地爆发出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她的左手快如闪电般探出,一个冰冷、坚硬、棱角硌人的小物件被她粗暴地塞进了容与手中。
同时,她喉咙里挤出半句破碎的、被风撕扯得几不可闻的低语:
“东…石磨…卯一刻…小丫头…月牙石……”
话未落地,她已狠狠推开容与,跌撞着冲入旁边犬牙交错的乱石堆中,瞬间消失无踪。
容与攥紧手中的信物,如同攥着一块烙铁,毫不犹豫地转身——从悬崖边一跃而下!
身后,火把的光芒已漫延至崖壁,追兵的呼喝震耳欲聋,刀鞘撞击声响彻夜空。
就在容与从崖边越下的瞬间,她抓着崖壁上生长的灌木一个借力,水牢方向的岩壁上,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窄小黑隙近在眼前。
如同归巢的雨燕,容与几个斜荡,精准地撞入缝隙深处。
黑暗中,一双沉稳有力的手在缝隙内猛然发力。
“咔嚓!”
一块山石被重重推移归位,严丝合缝地封死洞口。
下一秒,数支火把的光芒扫过这块岩石,追兵茫然的咒骂和刀锋刮过石壁的刺耳噪音在洞口外咫尺之遥炸响。
容与背靠着冰冷的岩石,剧烈起伏的胸口压抑着喘息,掌心紧贴那片滑腻的冰冷——是一块不甚精美的杂色玉佩,刻着永结同心的纹样。
这是契约,也是潘多拉盒子的钥匙。
冰冷的死水之中,两条来自不同深渊的暗流,终于撕开了命运的一道裂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