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王府占地广阔,庭院深深。
刘绮韵带着芷兰,由引路的婆子领着,穿过重重回廊,绕过假山流水,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才来到正院王妃所居的“颐和堂”。
与刘绮韵暂居偏院的清冷不同,颐和堂自有一股沉稳雍容的气度。
院中栽着几株遒劲的梅树,枝头已见点点红苞,廊下侍立的丫鬟婆子们个个低眉顺眼,规矩森严,行走间几乎不闻脚步声。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沉香,而非过分甜腻的熏香。
刘绮韵在正厅外廊下略站了站,便有穿着体面的大丫鬟进去通传。
片刻后,那丫鬟出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刘庶妃请进,王妃娘娘刚念着您呢。”
刘绮韵深吸一口气,脸上那温婉柔顺的笑容加深了些,带着恰到好处的紧张与敬畏,莲步轻移,跨过高高的门槛。
正厅内温暖如春,陈设典雅大气,不见过分奢靡的金玉堆砌,却处处透着底蕴与品味。
上首的紫檀木嵌螺钿罗汉榻上,端坐着一位约莫三十许的妇人。
她穿着杏黄色绣缠枝莲纹的常服,外罩一件同色系的云锦坎肩,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只簪着几支成色极好的白玉簪,通身上下并无过多珠翠,却自有一股令人不敢逼视的端庄贵气。
这便是景王妃,出身清贵文臣之家,以贤德宽和着称的萧氏。
刘绮韵只是瞥了一眼,不敢多看,连忙上前几步,在距离王妃约莫五步远的地方,盈盈拜倒,姿态恭谨至极:“妾身刘氏,给王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她的声音清亮柔婉,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新人的怯意。
“快起来吧。”景王妃的声音温和,带着世家女特有的端庄贤良,“天这么冷,偏你还如此勤谨。赐座。”
“谢娘娘恩典。”刘绮韵这才起身,又微微屈膝谢过,才在丫鬟搬来的绣墩上,侧身坐了半边,腰背挺直,双手规规矩矩地叠放在膝上,眼观鼻,鼻观心,姿态恭顺无比。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景王妃的目光落在刘绮韵身上,带着审视,却并不锐利,反而有种长辈看晚辈的温和。
刘绮韵依言微微抬头,目光依旧垂着,不敢直视王妃凤颜,只露出姣好的侧脸和温顺的眉眼。
“嗯,果然是个齐整的孩子。”景王妃点点头,语气带着赞许,“刘家教女有方。进了府,便是一家人,不必太过拘束。”
“府里规矩虽多,但姐妹们相处还算和睦。日后若有什么不习惯的,或短缺了什么,只管来寻本宫,或是告诉管事嬷嬷。”
“娘娘慈爱,妾身感激不尽。”刘绮韵连忙又要起身行礼,被王妃抬手虚按住了。
“坐着说话便是。”王妃端起手边的青花瓷盏,抿了口茶,随意问道,“住的院子可还习惯?伺候的人手可还使得?”
“回娘娘的话,院子极好,一应俱全,下人们也都勤谨周到,妾身惶恐,唯有尽心侍奉殿下与娘娘,以报深恩。”刘绮韵回答得滴水不漏,语气真挚。
景王妃笑了笑:“习惯就好。殿下过两日便回京述职了,府里上下都盼着呢。你刚来,正好也见见殿下。”
刘绮韵脸上适时地飞起两朵红云,带着新嫁娘的羞涩与期待,声音更低了些:“是,妾身……妾身也日夜盼着能得见殿下天颜。”
她这话半真半假。
对那位素未谋面、手握重兵的二皇子景王裴旭,她自然有好奇,有对未来的忐忑,但更多的是一种审视的冷静。
她深知,在见到景王之前,王妃的态度至关重要。
这位以“宽和公正”着称的王妃,是她在王府立足的第一道屏障,也是最大的潜在威胁。
“殿下为国戍边,劳苦功高,能得殿下垂怜,是妾身几世修来的福分。”刘绮韵继续说着场面话,语气里充满了对景王的仰慕和对王妃的敬重,“妾身定当谨守本分,以娘娘为楷模,尽心侍奉娘娘和殿下。”
景王妃看着她低眉顺眼、言辞恳切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新入府的庶妃,家世尚可,容貌上乘,最重要的是看着性子温顺,懂规矩,知进退。
只要安分守己,不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她这个王妃自然愿意维持府中表面的一团和气。
“你有这份心就好。”王妃放下茶盏,语气更温和了些,“府中几位侧妃、庶妃,性子各异,但大体都是好相处的。你初来乍到,多去走动走动,熟悉熟悉也好。周侧妃性子爽利,李庶妃温婉,都是好说话的。”
“是,妾身记下了,多谢娘娘提点。”刘绮韵恭敬应道。
又闲话了几句家常,问了问刘家父母安好,刘绮韵都一一得体应答。
她始终保持着那种恰到好处的恭谨与温顺,言语间对王妃充满了敬仰和依赖,将一个初入王府、无依无靠、只能仰仗主母的新人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约莫一盏茶后,刘绮韵见王妃面露一丝倦色,便识趣地起身告退:“娘娘操持府务辛苦,妾身不敢多扰,先行告退。”
王妃也没有多留,而是干脆颔首道:“去吧,好生歇着。”
刘绮韵再次深深一福,才带着芷兰,在王妃大丫鬟的引领下,恭恭敬敬地退出了颐和堂。
走出正院,穿过长长的回廊,刘绮韵脸上的温顺笑容才缓缓收敛,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她步履依旧从容,只是眼底深处,那丝沉静之下,多了一分思量。
王妃沈氏,果然如传闻般“宽和公正”,至少表面功夫做得十足。
这份宽和,是建立在新人足够安分、不挑战她权威的基础上的。
至于府中其他女人……周侧妃爽利?李庶妃温婉?
刘绮韵心中冷笑,在这深宅后院,尤其是皇家后院,哪有真正爽利温婉的人?不过是各人披着不同的皮,演着不同的戏罢了。
她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发髻上那支点翠步摇冰凉的触感。
容表兄留下的那条暗线,如同这步摇上隐藏的翠羽暗纹,是她在这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王府中,能有所依仗的一条后路。
景王裴旭……这位手握兵权、在边疆浸染多年的皇子,又会是何等人物?
他的归来,又会给这看似和睦的王府后院,带来怎样的波澜?
刘绮韵微微眯起眼,望向王府高墙之外那片被分割的天空。
风暴将至,而她,必须在这风暴中找到自己的位置,站稳脚跟。
王妃的“宽和”是暂时的,容表兄的“援手”也未必及时,最终能依靠的,终究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