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烟花之下,金陵城弥漫着欢快的氛围,仿佛盛世。
容与的目光掠过城楼下看似喜庆热闹,实则处处暗布明岗暗哨的人群,在灯火闪烁的阴影里,那些鹰隼般锐利扫视的目光清晰可见。
那是天隼司的暗桩,如同潜伏在锦绣皮囊下的冰冷毒刺。
“虽则刺客必死无疑……”火树银花在她深邃的瞳孔里盛放又凋零,“可若行险一搏,趁此万民欢腾、天子现身、防御看似森严实则人心最易懈怠之际……”
容与的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感慨般笑道:“……这才是真正的‘这招虽险,胜算却大’。”
当然,她也只是想想罢了。
容易以为容与是有什么吩咐,一个疑惑的眼神递过来。
容与扬声道:“没事!看烟花吧!”
漫天的火树银花过于璀璨,容与便错过了容易看向那皇城上的身影时,复杂的目光。
烟花持续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渐渐稀疏。
帝辇起驾回宫,人群意犹未尽地开始散去,分流涌入京城各处灯市继续游赏。
容与带着容妍在人潮中缓缓移动,准备去最热闹的秦淮灯市一带看看。
空气里依旧弥漫着浓厚的烟火气和各种食物的香气,丝竹管弦声、小贩叫卖声、游人笑闹声交织在一起。
今夜这狂欢,只怕要持续到深夜。
转过一个巷口,一处扎满彩灯、猜谜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灯棚前,容与脚步微顿。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微微倾身看着灯棚高悬的一条谜笺,那身看似朴素却暗藏奢华的烟灰色云锦长衫在花灯的流光映照下,流动着华美的银芒。
是谢廉。
谢廉仿佛背后生了眼睛,在容与脚步停顿的刹那,便转过头来。
漫天花灯映照下,他那张俊美得过分的脸上带着惯有的慵懒笑意,眼神却精准地锁住了容与。
“咦?真是巧了。”谢廉笑意加深,声线温润,“行简兄也携妹妹来赏灯?”
容妍看到谢廉,下意识地撇了撇嘴,往哥哥身后缩了缩,大眼睛里毫不掩饰地写着“不喜欢”。
容与神色不动,含笑拱手:“谢公子雅兴。此等佳节,岂能辜负华灯盛景?”
“说得极是。”谢廉上前几步,目光转向灯棚,“此间灯谜倒有几分意思。行简兄才思敏捷,不若一同猜解一番?”
“恭敬不如从命。”容与并不想破坏今日这难得的好心情,从善如流。
两人便站在一起,对着灯棚上悬挂的谜笺指指点点,低声交流起来。
旁人看来,两位翩翩公子在灯下论谜,一个清俊如竹,一个雅致若兰,倒真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面。
“一盏无灯只有光——猜一物?”谢廉指着一条谜面。
容与沉吟一息:“‘只有光’,‘盏’字去‘灯’……是‘栈’字?”
“妙!”谢廉抚掌赞道。
容与则随意指着旁边另一条:“谢兄请解这个——‘生在水中,怕水淹?’”
“‘水淹’则没顶,水中之物,鱼怕网罾,虾怕滚水,然此谜在‘怕水淹’,当另有所指。生字带水,淹则水盖其上……可是‘心’字?心在身中,惧思虑如覆水。”
店主再次确认了谜底无误,笑着将彩头递过来。
谢廉眼中光芒闪动,似有棋逢对手的兴奋,也指了一条给容与,“行简看看这个——‘一字十八口’,是何字?”
“十八口?”容与目光微凝,“‘十八’为‘木’,‘木’加‘口’……是‘杏’字?”
两人你来我往,几个灯谜猜下来,竟平分秋色。
在他们身旁不远处,容妍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一个小贩挑担上的泥叫叫玩偶。白鸢穿着比平日稍显明亮的月白色比甲裙,安静地侍立在稍后位置。
她看到容妍,眼眸也微微一亮。
容妍也瞧见了她,立刻丢下泥叫叫,欢快地靠过去,大姐姐似的摸了摸白鸢的头发:“白鸢!你也出来看灯啊?”
——她也从容与处得知了白鸢改名的事情,同样欣慰至极。少女的语气亲昵,似乎完全不在乎白鸢如今的身份。
白鸢看着容妍明媚干净的笑脸,眼中也泛起一丝真挚的暖意,屈膝微微一福:“容小姐。”她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惯有的谨慎,“是,公子带我出来瞧瞧,灯很美。”
“嗯!就是人太多了!”容妍拉起白鸢的手,小大人般地低声道,“白鸢,你一个人讨生活……可要小心点呀!”
她说得认真,目光还带着警惕瞥了那边正和容与谈笑风生的谢廉一眼,显然是意味深长。
白鸢忍俊不禁,却是心中微暖,嘴角弯起一个极淡却温柔的弧度,轻轻点了头回道:“嗯,我晓得的。谢谢容小姐。”
两人还没说几句话,谢廉与容与那边的灯谜“切磋”已告一段落。
谢廉似乎还意犹未尽,容与抓紧时间向谢廉告辞,拉着还不时回头打量白鸢的容妍融入人潮离开。
容与兄妹的身影很快便被涌动的人潮吞没。
秦淮河畔喧嚣的灯影丝竹声似乎也被一堵无形的高墙阻隔开去,这条偏巷口残留的彩灯光芒将谢廉和身旁的白鸢笼罩在一片跳跃不定、却又异常安静的氛围里。
谢廉脸上的温雅笑意并未立刻退去,只是那眼神中的玩味如同退潮般渐渐隐去,复归一种深邃的慵懒。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羊脂螭龙佩的冰凉温润,目光却仿佛仍穿透人群,追索着某个消失的背影,随口问道:
“方才……容家那小姑娘同你说了些什么?”
白鸢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明明稚嫩的声音却平稳无波:“回公子,没什么要紧的。只是容小姐心善,叮嘱奴婢在人多处小心些……几句寻常家常罢了。”
谢廉轻“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那姑娘对容行简的维护和对自己的排斥,他岂能看不出来?
不过,不重要。
秦淮河上吹来的夜风拂动花灯下的流苏,光影在白鸢沉静的面容上明明灭灭。她终究还是没忍住心头的疑惑,抬起眼,看向谢廉线条优美的侧脸,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公子……您为何,对那位容公子……如此留心?”
谢廉闻言,终于缓缓侧过脸,看向身边这个沉静如潭水的女孩子。
她眼底深处的疑问,还有那一丝……或许是困惑,或许是被救下后残存的对容与天然的好感?都落在他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