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棠的目光忽然转向一直安静吃饭、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容易,带着一丝无奈和寻求支持的笑意:“阿易啊,你来说说?你是看着妍儿长大的,你说说,这丫头是不是该寻个婆家了?”
“噗——”容妍差点被一口汤呛到,瞪大了眼睛看着母亲,又看看容易,“娘!您问明彻哥做什么!”
容易正夹着一块冬笋,闻言也是手猛地一顿,那块冬笋差点掉回碗里。
他飞快地抬眼,目光在李月棠温和却带着询问的脸上、容妍恼羞成怒的微红脸颊、以及容与平静无波却隐含深意的眼神之间极快地扫过,仿佛被架在火上烤一般。
他放下筷子,坐直身体,那张平日里冷峻沉静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一丝窘迫和茫然。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放低的、近乎无辜的迟疑:
“夫人……这个,我哪里懂得这些……”
他的声音干巴巴的,努力思考着措辞:“小小姐自然是极好的。性子爽利,心地纯善,模样也好……”
他顿了顿,看着容妍又竖起来的眉毛,紧急改口:“只是这嫁娶之事,终究是……是小姐自己的终身大事。呃,夫人和公子……自然是为小姐打算得最周全的……”
他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几乎成了含糊不清的嘟囔,眼神飘忽,不敢看任何一个人。
容与含着一口狮子头,嚼了好几下,憋笑憋得硬是演不下去,肩膀一抖一抖。
这番话,看似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李月棠被他这番“两头不得罪”又透着点傻气的回答逗笑了,无奈地摇摇头:“罢了罢了,问你也是白问。你一向是跟着行简一个鼻孔出气。我这当娘的,倒成了恶人了!”
容妍悄悄松了口气,对着容易偷偷做了个“算你识相”的鬼脸,随即又笑嘻嘻地给母亲夹菜:“娘,吃菜吃菜!这狮子头可好吃了!马婶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
翰林院清秘堂的日子,在档册整理与日常誊录公文间缓缓流淌。
邓学士委派的“档册整饬使”一职,看似繁重如山,实则并不急切。
有了一定的章程之后,她每日埋首于故纸堆中,按部就班地指挥着皂隶们清理、分类、贴签、造册。
桂锦程初时还有些忧虑,但见容与始终沉静如水,有条不紊,渐渐也被带动得踏实下来,甚至从中琢磨出几分“格物致知”的趣味。
孔大人依旧乐得清闲,每日捧着闲书,啜着香茗,偶尔踱到档库门口,看着里面井然有序、日渐清爽的景象,便捋着胡须乐呵呵地夸赞几句“后生可畏”,然后心满意足地踱回他的太师椅。
韩松那点幸灾乐祸的心思,在容与日复一日的平静无波中,渐渐变成了无趣的讪讪。
他冷眼看着容与在灰尘中穿梭,那份专注与沉静,竟让他心底莫名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仿佛自己才是那个被隔绝在真正核心之外的跳梁小丑。
这份表面上的“冷落”,对容与而言,却是难得的清净与沉淀。
远离了朝堂上那些刀光剑影的争论,避开了各方势力的试探拉拢,她得以在这片看似边缘的领域,悄然梳理着帝国的脉络,也为自己赢得了宝贵的缓冲时间。
下值归家,褪去官袍,书房便成了容与的另一方天地。
窗外月色清冷,室内烛火融融。
她并未整日研读那些艰深的经史,而是铺开一张素白宣纸,提笔蘸墨,凝神静思片刻后,开始勾勒线条。
笔尖在纸上沙沙游走,一个结构精巧、带着明显机关齿轮雏形的草图渐渐显现——正是她记忆深处那台能大幅提升播种效率的农具。
与改良曲辕犁不同,这播种机结构更为复杂,涉及齿轮传动、种子定量分配、开沟覆土联动等环节。
她前世虽在网上见过大致的图纸,但细节早已模糊,只能凭借对机械原理的理解,一点点推演、复原。
“明彻,”她头也未抬,对着侍立在侧的容易道,“明日下值后,去城南木匠巷寻一位手艺精湛、最好做过精细机括的老木匠来。要口风紧、手艺精的。”
“是。”容易应下,目光扫过纸上那初具雏形的复杂线条,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这日休沐,李月棠将容与唤至内室。
桌上摊开了几张契纸,正是前些日子她托晏清帮忙物色的两处铺面。
一处位于城南相对繁华的锦绣坊,临街两层,门脸宽敞,后带小院,作价五百二十两;另一处则在稍偏些的清水巷,单层小铺,位置尚可,作价三百两整。
“行简,你看,”李月棠指着契纸,脸上带着满意,“这两处铺子,地段、大小都还合宜。娘手里还有些银子,想着置办些产业,总比放着强。日后……也可给妍儿添妆。”
容与仔细看过契纸,又问了问周边行情和租金大概,心中已有计较。
她放下契纸,看向母亲,温声道:“娘亲考虑得周全。这两处铺子位置尚可,买下无妨。”
她话锋一转,目光带着一丝笑意投向一旁正竖着耳朵听的容妍,笑道:“不过,既是给妍儿添妆的产业,不如……现在就交给她一个,让她学着经营?权当练手。即便只是租出去收租子,也算有个进项,手头活络些。”
“啊?给我?”容妍原本正噘着嘴,不满所谓“嫁妆”的说法,又不敢反驳,怕母亲再唠叨。
此刻她先是一愣,随即惊喜地跳了起来,扑到容与身边,抓住她的胳膊摇晃:“阿兄,真的给我一个铺子?”
那张小脸兴奋得泛着红,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我不想租出去!我要自己开铺子!”
李月棠有些意外,看着女儿:“你自己开?你想做什么?”
“做首饰!”容妍毫不犹豫,脱口而出,显然是早有打算,“京城里那些夫人小姐们,最喜欢精巧别致的首饰,我跟着嫂嫂她们赴宴,看她们头上戴的、身上挂的,好多样子都差不多,没什么新意。”
越说越兴奋,那张小脸上满是憧憬,“我要开一家不一样的,卖些别处没有的、又好看又特别的簪子、耳坠、手串,肯定能大赚特赚,说不准比阿姐的容香记还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