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个带着谄媚和一丝恰到好处“关切”的声音:“老爷?您息怒。您有什么吩咐?王大柱那夯货,是不是又惹您生气了?小的这就去教训他!”
话音未落,门已被轻轻推开。
一个身材瘦小、穿着青色短褂、尖下巴三角眼的年轻长随——李三,不等贾世仁再唤,已经闪身进来。
他动作麻利,进门先飞快地扫了一眼地上的水渍和贾世仁铁青的脸色,脸上立刻堆满谄媚的笑容,小步快跑到贾世仁跟前,躬身哈腰:“老爷您消消气!王大柱就是个不开窍的蠢货,您犯不着跟他置气。有什么差事,您尽管吩咐小的!小的保管给您办得妥妥帖帖,漂漂亮亮!”
他一边说,一边极其自然地俯下身,用袖子去擦桌案上的茶水渍,动作利落。
贾世仁看着李三这副机灵劲,心中的怒火总算消下去几分。
他冷哼一声,重新坐回椅子上,声音带着余怒:“哼!指望那蠢货,黄花菜都凉了!李三,你听着!”
李三立刻停下手里的活,站起身,垂手肃立,三角眼闪烁着精光,耳朵竖得老高:“小的洗耳恭听!老爷您吩咐!”
贾世仁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立刻去寻漕运司工房的王把头!告诉他,明日午时,钦差大人要视察‘清江浦’新闸口,让他……在闸口上游左岸,那堆预备回填的劣质河沙处,‘安排’点动静。”
李三显然没少跟着贾世仁做些缺德事,此刻满脸的恍然大悟,立刻点头:“小的明白!定让那场面‘热闹’起来!”
“还有!”贾世仁眼中凶光更盛,“去船坞,找管事的刘老四,去把明日预备给钦差大人乘坐的那艘新漆的官船……给本官‘处理’一下。”
“是!老爷!小的这就去办!保证天衣无缝!”李三心领神会,眼中闪烁着受到重用的兴奋光芒,躬身退下。
贾世仁看着李三消失在门口,脸上那抹狞笑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狠戾与算计的阴沉。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心中盘算着明日的“好戏”。
翌日午时,阳光炽烈。
信江支流上,新修的“清江浦”闸口在阳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冷光。两岸堤坝加固,河道拓宽,表面看去,确是一派“工程顺利”的景象。
容与在贾世仁及一众官员的陪同下,乘坐着那艘新漆的官船,缓缓驶向闸口。
贾世仁今日显得格外殷勤,站在船头,指着两岸新砌的石堤和拓宽的河道,唾沫横飞地讲解着工程的“宏伟”与“不易”,语气中充满了“自豪”。
容与神色平静,目光扫过两岸。
堤坝下,是密密麻麻如同蝼蚁般的役夫,在监工皮鞭的呼喝下,搬运着沉重的石料。
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尘土和劣质河沙的腥气。
许是瞧着容与好说话,贾世仁等人已没了从前的小心翼翼,故意露出些实相来试探。
船行至闸口上游左岸附近。
贾世仁指着岸边一处堆积如山的灰黄色河沙,笑道:“大人请看,这些便是预备回填堤基的河沙,取自……”
他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那堆看似稳固的沙山顶部,一个正在上方“平整”沙堆的监工突然脚下一滑,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呼,整个人如同滚地葫芦般猛地撞向沙堆边缘!
“轰隆——!”
仿佛被推倒了多米诺骨牌,大量湿滑松散的劣质河沙如同溃堤的洪水般,轰然倾泻而下。
沙尘弥漫,瞬间笼罩了下方一小片区域!
“沙堆塌了!快跑啊——!”
一声凄厉惊恐的尖叫适时响起,原本死气沉沉、麻木搬运的役夫人群,瞬间被点燃。
恐慌如同瘟疫般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人群像炸了锅的蚂蚁,哭喊着,推搡着,不顾一切地朝着远离沙堆的方向奔逃。
他们被长久的压抑和恐惧折磨得如同惊弓之鸟,一点风吹草动便能引发彻底的崩溃。
“乱什么!不许跑!站住!”几个凶神恶煞的监工挥舞着皮鞭,试图弹压,反而激起了更大的混乱。
鞭子抽打在奔逃的役夫身上,引发痛苦的惨叫和更疯狂的推挤。
有人被推倒,瞬间被无数慌乱的脚步践踏;有人慌不择路撞翻了堆放的物料工具,引发更大的骚乱。
混乱的人群如同失控的洪流,朝着河道方向汹涌而来,眼看就要冲击到官船!
“保护大人!”船上的贾世仁“大惊失色”,圆润的身子就要扑到容与身上。
就在此时,容易腰侧的佩刀铮然出鞘,他跨前两步,手腕一甩便将贾世仁丢到了一边,而后持刀挡在容与身前。
其他护卫也挡到了诸位大人前方,警惕地盯着岸上汹涌混乱、如同暴民般的人群,气氛瞬间紧张到极点。
水面上,官船因人群冲击河岸和大量沙石倾泻搅动水流而剧烈摇晃起来。船身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
紧接着——
“不好!船底漏了!”一名靠近船头的护卫突然感到脚下传来一股刺骨的凉意,低头一看,惊恐地大喊。
果然,浑浊的运河水正从一个靠近船头龙骨衔接处的破损处,汩汩地涌入船舱!
那破损的口子不大,却异常刁钻,水流涌入的速度不快不慢,却足以让船舱迅速积水,船身肉眼可见地开始倾斜。
船上顿时乱作一团。
护卫们慌忙堵漏、往外舀水。
容与在众人的护卫下站立着,身形因船身倾斜而微微晃动,她面色依旧沉静,目光扫过岸上那场“恰到好处”的骚乱和脚下不断涌入的河水,眼底深处一片冰寒。
她一个眼神制止了要上前的容易。
她倒要看看,这场戏后边还要怎么演!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太巧!
沙堆早不塌晚不塌,偏偏在她视察时塌!
塌沙引发骚乱,偏偏冲着她官船的方向!
混乱中官船“意外”漏水,位置如此蹊跷!
“贾大人!”容与的声音清晰地穿透混乱的声响,听不出丝毫慌乱,反而带着一丝奇异的冷峭,“这就是贵衙营建的‘稳如磐石’的堤坝?这就是你管束下,‘秩序井然’的役营?还有这官船,保养得可真是‘周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