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缓缓站起身,神色平静无波,拱手道:“在下便是。”
那内侍目光如电,上下扫视容与一番,确认无误,随即展开圣旨,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原云南学政容行简,于漕帮一案中,智勇兼备,功勋卓着。虽曾削职,然才堪大用!着……即日起,授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即刻赴任!钦此!”
“臣……领旨谢恩!”容与躬身行礼,双手接过那卷沉甸甸的圣旨。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绢帛,一股寒意却从心底升起。
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正五品京官,负责边防军务、粮草调度。
这位置……何其要害,又何其烫手。
皇帝……或者说,是容远鹤在背后推动?那位首辅大人,早知有此一朝,才叫她赶往北境?
“容大人,”那内侍收起威仪,语气稍缓,“陛下口谕:大人既在北边,不必回京谢恩。”
“旨意送达后,即刻前往拒马关,协助景王殿下,统筹军务后勤,监督粮草军械发放!务必确保前线无虞!”
至于最后那句“若有差池”,这内侍却是没有说出口了。
“臣……遵旨!”容与沉声应道,心中波澜翻涌。
这内侍似乎并没有多说几句结个善缘的意思,确认旨意送到后便不再多言,拱手告辞,翻身上马,疾驰而去,留下驿站内一片死寂。
商队伙计们面面相觑,震惊不已。
容公子,这就又是容大人了?那他们该怎么办?随公子……哦不,是大人,去拒马关?
容与握着圣旨,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好了,不必惊慌,方才之事不得外传。”
“是!大人!”众人连忙躬身应诺。
她转向商队头目:“李头,虽然我无法再随队了,不过你本就经验丰富,领着商队按原计划,改走西路,避开拒马关方向。安全抵达后,向大小姐复命即可。”
“是!大人!”李头连忙应道。
“明彻,蜜儿,”容与看向身边两人,“收拾行装,只带干粮、水、武器,半刻钟后,出发!”
“是!”容易和蜜儿齐声应道,眼神中充满了凝重。
容与将圣旨小心收起,放入怀中。
她走到窗边,再次望向北方。那里,天空更加阴沉,仿佛酝酿着雷霆风暴。
半刻钟后,三骑快马如同离弦之箭,冲出野狐驿,卷起一路烟尘,向着那烽烟将起的拒马关,疾驰而去。
离开野狐驿,容与、容易、蜜儿三人策马扬鞭,沿着愈发荒凉的官道向北疾驰。
马蹄踏碎冻土,卷起冰冷的烟尘。
官道两旁,景象愈发凄惨。
原本零星可见的村落,如今大多只剩下焦黑的断壁残垣,如同大地上一道道丑陋的伤疤。
空气中弥漫着烟灰、血腥和绝望的气息。
流民如同迁徙的蚁群,拖家带口,在寒风中艰难跋涉。
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空洞麻木,推着吱呀作响的独轮车,车上堆着些破烂家当,或是裹着草席的亲人尸体。
哭声、咳嗽声、婴儿微弱的啼哭声,混杂在呼啸的北风中,织成一首绝望的哀歌。
容与勒住马缰,目光扫过一个蜷缩在路边废墟旁的老妇人。
她怀里抱着一个气息奄奄的婴儿,婴儿的小脸冻得发紫,哭声微弱得如同猫叫。
老妇人眼神呆滞,只是机械地拍打着孩子,嘴里喃喃着谁也听不懂的呓语。
旁边,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光着脚,冻得瑟瑟发抖,正徒劳地试图从废墟里扒拉出一点能吃的东西。
容与别过脸,不忍再看。
她轻轻一夹马腹,青骢马再次迈开步子,容易和蜜儿默默跟上。
容与并非不想帮那个小男孩,但这样的情况,她若是敢拿出吃食来,就会立刻被堵在路上。
况且这一路走来,这样的惨状她见得太多了,若每个都要帮,她只怕是永远也到不了拒马关。
“公子……”蜜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这仗还没打过来,怎么就……这样了?”
容与沉默片刻,声音带着北风般的冷冽:“金贼游骑,如同蝗虫。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眼下大军未至,百姓……已遭灭顶之灾。”她望着前方灰蒙蒙的天际线,那里是拒马关的方向,“这……就是战争。”
天色渐晚,寒风更甚。
三人离开官道,抄近路穿过一片起伏的丘陵地带。
地势崎岖,枯黄的野草在寒风中伏倒,露出下面贫瘠的冻土。
远处,一座小村庄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却不见一丝炊烟,死寂得如同鬼域。
“小姐,前面是柳树屯。”容易看看手中的简易地图,低沉的声音响起,“看情形……不太对。”
容与微微颔首:“小心些。”
三人放缓马速,警惕地靠近村口。
还未进村,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
村口歪斜的木牌坊上,溅满了暗红的血迹。
几具村民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路边,有男有女,死状凄惨。
村内,更是惨不忍睹。房屋大多被焚毁,余烬未熄,冒着缕缕青烟。
街道上、院子里,随处可见倒毙的村民。
鸡鸭牲畜的尸体散落一地,被野狗撕咬着。
容与脸色铁青,握着缰绳的手指捏得发白。
蜜儿捂住嘴,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眼中充满了愤怒。这场景,叫她想起了自己的家乡,那个原本宁静的寨子。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压抑的啜泣声,从村尾一处半塌的柴草垛后传来,紧接着,是几声粗野的狞笑和鞑靼语。
“金贼!”容易眼中寒光一闪,低声道。
容与当机立断:“明彻,蜜儿,跟我来!”
她翻身下马,抽出藏在斗篷下的短刃,蜜儿也利落拔出一对短刀,咬着牙跟上。
三人如同狸猫般,借着断壁残垣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村尾摸去。
柴草垛后,一片狼藉。
断壁残垣间,一小堆篝火噼啪作响,摇曳的火光映照着几张狰狞的面孔和一张绝望的脸。
三名身着脏污皮甲的北金斥候,围坐在火堆旁。
火上架着一只被拔了毛、烤得滋滋冒油的肥鸡,显然是刚从哪家农户抢来的。
油脂滴落火中,腾起一股带着焦香的烟雾。
他们一边撕扯着滚烫的鸡肉,大快朵颐,一边用粗嘎的鞑靼语大声谈笑,唾沫横飞,脸上带着劫掠后的满足与残忍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