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械库中,许多兵器刃口卷钝,甲胄锈迹斑斑,弓弦松弛,箭矢的箭杆粗糙,甚至有虫蛀的痕迹,显然是保养不善,年久失修。
“李参军,”容与拿起一把卷刃的腰刀,声音平静无波,“这些军械……如何上阵杀敌?”
李全苦笑一声,眼中露出十分真切的愁苦来:“大人明鉴!关城军械,多年未曾更换,损耗巨大。”
“库房人手有限,保养……实在力不从心啊!下官已多次上报,请求拨付新械……”说完,还重重叹了一口气。
容与不置可否,放下腰刀,走向存放箭矢的区域。
她随手抽出一支箭,掂量了一下,眉头微蹙。
箭头分量不足,箭杆轻飘……
她猛地将箭杆在膝盖上一磕!
“咔嚓!”箭杆应声而断,断口处,木质疏松,如同朽木。
“这……”李全脸色微变。
“李参军,”容与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冷意,“这样的箭矢,射出去……能伤敌吗?”
李全额头渗出细汗:“这……这许是下面的人偷工减料?下官……下官定当严查!”
容与不再多言,走向粮仓。粮仓内,堆积着麻袋。
容与命人随意打开几袋“精米”。一股陈腐的气味扑面而来。米粒发黄,掺杂着砂石、谷壳,甚至还有霉变的黑点。
“常大人运来的‘精米’?”容与捻起几粒米,声音听不出喜怒。
李全连忙道:“大人!路途遥远,转运损耗在所难免!这……这已是尽力保存了……”
容与又走到存放“细盐”的区域。
打开麻袋,里面赫然是粗粝的灰白色盐粒,夹杂着大量泥沙。
“这也是……损耗?”容与看向李全。
李全脸色发白,支支吾吾:“这……这或许是……装运时出了差错……”
容与沉默片刻,没有当场发作。
她知道,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
她只是冷冷地看了李全一眼,那眼神,让李全如芒在背。
第二站,是伤兵营。
容与在李全的陪同下,踏入了位于关城西北角的伤兵营。
甫一靠近,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恶臭便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
那是腐烂的皮肉、化脓的伤口、劣质金疮药、汗馊味、排泄物以及绝望气息混合成的、属于地狱的味道。
营房内,光线昏暗,污浊的空气几乎凝滞。
一排排简陋的木板床上,躺满了痛苦呻吟的伤兵。
断臂残肢、深可见骨的刀伤、被箭矢贯穿的胸膛、血肉模糊的面孔……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几名军医和学徒穿梭其间,个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动作机械而麻木。
药材显然是匮乏的,许多伤口只用脏污的布条草草包扎,脓血渗透了布条。
容与见过死人,见过战场,但如此集中、如此触目惊心的伤痛与绝望,依旧让她呼吸一滞。
她强迫自己冷静,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角落。
她看到一名年轻的士兵,腹部缠着染血的布条,布条下渗出黄绿色的脓液,散发着恶臭。
他痛苦地蜷缩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眼神涣散。
她看到一名老兵,失去了一条腿,残肢处只用破布包裹,血肉模糊,老兵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仿佛灵魂早已被痛苦抽离。
她看到一名中年军医,正用一把沾满黑褐色污垢、显然从未消毒的短刀,为一个腿部重伤的士兵剜去腐肉。
士兵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身体剧烈抽搐,却被两个学徒死死按住,那军医眼神疲惫而麻木,动作粗暴,仿佛在处理一块死肉。
“大人……救救我……”一个微弱嘶哑的声音从脚边传来。
容与低头,看到一个满脸血污、几乎看不出相貌的年轻士兵。
他的一只眼睛被箭矢射穿,只用一块看不出颜色的破布草草缠着,脓血不断渗出。
另一只完好的眼睛布满血丝,充满了对生的渴望和濒死的恐惧,死死盯着容与。
容与的心猛地一抽,她蹲下身,不顾污秽,轻轻握住少年冰凉颤抖的手。
触手一片黏腻的冷汗。
“别怕……”她的声音有些干涩,“会好起来的……”
然而,她也知道,没有抗生素,没有无菌环境,没有足够的营养……这只眼睛,肯定保不住了。
也或许,感染会很快夺走他的生命。
就在这时,营房门口一阵骚动。
“让开,快让开!军医……军医救命啊!”一个带着哭腔的嘶吼声响起。
只见两名浑身浴血、甲胄破损的年轻士兵,抬着一个担架,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
担架上躺着一个身材魁梧的军官,脸色惨白如纸,双目紧闭。
他的胸腹间,插着一截折断的箭杆,鲜血如同泉涌,浸透了厚厚的棉甲和里衣,顺着担架边缘不断滴落。
更可怕的是,他的左大腿外侧,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皮肉翻卷,鲜血汩汩流出,隐约可见森白的腿骨。
“伍长,伍长你撑住啊!”抬担架的一个年轻士兵满脸泪水和血污,声音嘶哑中透着绝望,“军医!快救救我们伍长!他是为了救我才……才被金狗射中!又被砍了一刀!军医,求求你们了!”
担架被重重放在地上,几名军医闻声围了过来。
为首的老军医蹲下身,快速检查了一下。
他翻开王伍长的眼皮——瞳孔已有些涣散。
又摸了摸颈侧脉搏,脉搏微弱而急促。
再看向那贯穿胸腹的箭伤和深可见骨、血流不止的腿伤,老军医眉头紧紧锁死,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无力。
“唉……”孙老军医重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箭伤入腑,血流不止……腿伤深及筋骨,筋脉已断,失血过多……”
“神仙难救啊……准备后事吧……”他的声音疲惫而苍凉,带着见惯生死的麻木。
“不,不可能!”小兵如遭雷击。
他猛地扑到孙老军医脚下,死死抓住他的裤腿,涕泪横流,嘶声力竭地哭喊:“老神医,求求您,救救他!救救我们伍长!他才二十五岁,他家里还有老娘和刚出生的娃啊!求求您了!您一定有办法的,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这年轻人情绪激动,一时之间竟有些口不择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