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言,我一语。
没有抱怨,没有退缩。只有朴素的知足,和在困境中迸发出的、最质朴的生存智慧与互助精神。
她们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地填饱肚子,努力地让这个“家”变得更好。
容妍看着眼前这一幕,听着这些朴实却充满力量的话语,眼眶瞬间红了。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心头,堵得她喉咙发紧,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原本准备好的那些激励、那些“勒紧裤腰带”的宣言,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错了,她完全低估了这些姐妹。
她们不是温室的花朵,她们是经历过风霜雨雪、在苦难中挣扎求生的野草,她们比任何人都懂得珍惜,比任何人都懂得在夹缝中寻找生机。
“姐妹们!”容妍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脸上绽放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泪光的笑容,“好,好,太好了!”
她看着王招娣、赵大娘、周婆婆,看着张秀娥……看着所有眼中闪烁着希望和干劲的女兵,声音变得无比坚定和温暖:
“王大姐,下值后,你挑几个手脚利索、熟悉山林的姐妹,注意安全,就在关城附近,别走远!”
“赵大娘,挖野菜的事,就拜托您了,带上几个细心的姐妹,认准了,别挖错了。”
“周婆婆,开荒种菜,您老牵头,需要什么工具种子,跟我说,我去想办法!”
“还有张大姐,还有其他说吃得少的姐妹们,”容妍的目光扫过她们,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不行,营里的饭大家都要吃饱,咱们一起想办法,开源节流,但不能饿着肚子干活,这是命令!”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和信心:
“姐妹们,我们有粮草,虽然不多……但我们有手有脚,有脑子,有这拒马关的山林荒地!”
“粮草少怕什么,我们自己找吃的,自己种吃的!”
“我们要让所有人看看,巾帼营,不仅能吃苦,更能自己养活自己,更能为拒马关,添砖加瓦!”
“是,校尉!”女兵们齐声应道,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响亮,都要坚定。
她们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仿佛找到了一条充满希望的新路。
李翠花更是激动地挥舞着拳头:“对!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姐妹们,咱们巾帼营,没有过不去的坎!”
“没有过不去的坎!”众人齐声高呼,士气高昂。
容妍看着眼前这群在困境中反而爆发出更强生命力的女人们,心中充满了感动和力量。
她转过身,目光投向城墙方向。
阿兄的身影早已不见。
但她知道,她一定在某个地方,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城墙上,容与确实站在垛口后,静静地看着校场上那激动人心的一幕。
她看着容妍眼中闪烁的泪光和坚定,看着女兵们脸上洋溢的斗志和希望,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却无比欣慰的弧度。
在她身后,岳剑屏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
她看着校场上的景象,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最终化为一声低低的、带着赞许的叹息:
“军心可用矣。”
……
巾帼营的事初定,容与心中却不算轻松。
拒马关的粮草危机,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斩断这座孤城的最后生机。
容与深知,巾帼营的困境只是冰山一角,整个拒马关的存粮,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殆尽。
城中确实缺粮,这也是她没有斥责那位主事的原因之一。
对于如何筹划粮草,其实,她心中已有了成算。
不能只等着朝廷的救济,毕竟,她也知道了朝廷“救济”的结果。
——那批由常玉梁“筹措”运抵的首批粮草。
这批粮草,自入库之日起,便如同一个公开的秘密,一个令人心寒却又无可奈何的疮疤。
粮仓管事王主事之流,深知常玉梁党羽遍布朝野,复起之势汹汹,其亲自督办押运的粮草,即便问题再大,在未得朝廷明令或景王殿下明确指示前,谁也不敢轻易处置,唯恐引火烧身,甚至被扣上“污蔑功臣”、“动摇军心”的罪名。
加之拒马关粮草匮乏到了极点,即便是霉变掺杂的粮食,在饿殍遍野的关头,也成了“聊胜于无”的救命稻草。
前线将士,尤其是那些非核心战兵和民夫,有时领到的口粮中,就混杂着这些劣质米粮。
明知难以下咽,甚至可能致病,但在“饿死”与“可能吃坏”之间,大多数人只能选择后者。
景王裴旭虽知内情,也曾震怒,但朝廷对此事态度暧昧,他若强行处置,不仅可能得罪常玉梁及其背后势力,更可能引发粮仓管理体系的混乱,甚至影响后续哪怕劣质的粮草供应。
因此,这批粮草只能被“暂时封存”,如同一个定时炸弹,在粮仓中默默腐烂,消耗着宝贵的仓储空间,也侵蚀着将士们的信任。
如今,容与决心拔除这颗毒瘤。
她不再顾忌常玉梁的权势,不再纠结于朝廷的暧昧态度。
容与深知,不彻底清查、分类处理这些劣质粮草,就无法真正掌握拒马关粮草的真实家底,更无法进行有效的开源节流。
……
粮仓深处,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谷物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
容与一身青色官袍,更显得长身玉立,此刻她神色冷峻,亲自坐镇。
她身后站着景王拨来的韩勇和几名亲兵,气氛肃杀。
粮仓管事王主事额头冒汗,小心翼翼地陪在一旁。
几名书吏和仓管在容与冰冷的目光注视下,战战兢兢地翻查着堆积如山的麻袋。
“王主事,”容与的声音在空旷的粮仓中回荡,不带一丝温度,“常玉梁大人运来的那批‘精米’、‘细盐’,重新开袋,逐袋查验,分等定级。”
“是……是,大人!”王主事连忙应道,声音发颤。
他心中叫苦不迭,知道这位容大人是要动真格的了。
麻袋被一袋袋打开。
刺鼻的霉味和灰尘扑面而来,米粒发黄发暗,掺杂着大量砂石、谷壳、草屑,甚至还有霉变的黑点和蠕动的米虫。
所谓的“细盐”,更是粗粝不堪,夹杂着大量泥沙和小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