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马关的局势,压抑得令人窒息。
金兵的攻势虽因穆图扎的“抢时间”而略显急躁,但不知为何,最近裴旭的每一次反击、每一次调动,就像之前叫容妍他们护送侦查那次一样,屡屡受挫。
精心策划的伏击,金兵仿佛未卜先知,提前绕道或设下反伏击。
运送粮草的隐秘粮道,竟被小股金兵精准截断。
派出的精锐斥候小队,频频遭遇早有准备的拦截,损失惨重……
帅府内,气氛凝重得如同结冰。
裴旭脸色铁青,手臂上的伤口因愤怒而隐隐作痛。
他面前摊着几份触目惊心的战报。
“又失败了,”裴旭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茶杯跳起,“斥候队全军覆没!金狗他们怎么知道的?路线,时间,兵力部署……他们怎么就像是了如指掌?”
韩勇、李全等将领垂手肃立,脸色同样难看。
另一边,容与没去参与将领们的议事,而是坐在伤兵营旁临时搭建的简易食堂里。
和周围的士兵一样,她捧着一个粗瓷大碗,里面是稀薄的野菜糊糊,上面飘着几片油花。
她小口喝着,眉头微蹙,并非嫌弃伙食粗粝,而是心中反复思量着近日的失利。
太巧了,太精准了。
金兵的行动,每次都打在拒马关的软肋上,这绝不是巧合。
裴旭的怀疑恐怕是真的,军中有鬼。
她正沉思间,旁边几个火头军士兵的闲聊声飘入耳中。
“唉,今天这糊糊盐又放少了……”
“知足吧,昨天那顿简直淡出鸟来!”
“还是容丫头在的时候好啊,总能想法子弄点咸味……”
“是啊,上次带回来的马齿苋腌的咸菜真下饭!”
“可惜最近外面金狗游骑太多,都不敢出去了……”
“容丫头”、“出去”、“金狗游骑”这几个词如同闪电般,瞬间击中了容与的思绪,她猛地放下碗筷。
她想起来了,前几日,容妍带队出关觅食,遭遇了小股金兵游骑,地点就在拒马关西侧那条极其隐蔽的山林小径上。
那条小径是他们为了避开金兵哨卡,特意摸索出来的,知道的人极少。
就连裴旭和韩勇,也只是在容妍汇报后,才在地图上标注出来。金兵怎么会知道?
而且他们出现在那里,显然不是偶然巡逻,更像是在……守株待兔?
更关键的是,如果金兵真的知道了那条小径,为什么不利用它偷袭?
那条小径虽然难走,但若组织精锐小队潜入,完全可以绕开正面防线,直插拒马关侧翼,造成巨大威胁。
可金兵没有这么做,他们只是在那里伏击了容妍的觅食小队。
这不合常理,除非他们的目的……不是偷袭。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容与脑中炸开。
那条小径很可能就是内奸传递情报的通道!金兵出现在那里是为了接应或者清除障碍!
容与霍然起身,顾不上周围士兵诧异的目光,快步走出食堂。
她必须立刻找到容妍,问清楚当时的每一个细节!
……
火头军营地依旧烟熏火燎。
容妍正蹲在灶膛前,熟练地拨弄着柴火,控制着火候。
她脸上沾着烟灰,神情却极专注。
“妍儿!”容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容妍闻声抬头,看到容与,愣了一下,随即站起身,擦了擦手笑问:“阿兄?你怎么来了?”
容与将她拉到一旁僻静处,压低声音:“妍儿,前几日你们在黑石峪西边那条小径上遇到金兵游骑,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容妍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后怕,“差点就交代在那儿了,幸好李叔他们……”
“不是这个!”容与打断她,目光锐利如刀,“你仔细想想,当时除了那些金兵,你还看到什么特别的人?或者特别的事?”
容妍被容与严肃的神情吓了一跳,她皱起眉头,努力回忆着那惊险的一幕幕:“特别的人……特别的事……”
她脑海中闪过混乱的画面:金兵狰狞的面孔、呼啸的箭矢、砸下的石头、李铁拐冷静的弩箭……
“好像……”容妍的眼神有些恍惚,她努力捕捉着模糊的记忆碎片,“好像在那些金兵冲上来之前,我……我好像瞥见在林子边上,有个人影一闪就没了……”
“人影?”容与心脏猛地一跳,“什么样的人影?看清楚脸了吗?”
容妍摇摇头,有些懊恼:“太急了,没看清!当时光顾着看那些冲上来的金兵了!只记得好像穿着……像是咱们这边普通百姓的衣服?灰扑扑的,像个樵夫,或者猎户?”
“樵夫?猎户?”容与眼中若有所思,心中那个可怕的猜测,瞬间被印证了。
那条小径极其隐蔽,再加上靠近战场,寻常樵夫猎户,根本不会出现在那里!而且时间点如此巧合,就在金兵伏击之前!
这绝不是巧合!
那个“樵夫”就是内奸,是他在传递情报,金兵出现在那里是为了接应他,或者是为了确保情报传递路线的安全!
所以他们没有利用那条小径偷袭,因为那条小径是他们重要的情报通道!
“阿兄……怎么了?”容妍看着容与骤然变冷的脸色,心中有些不安。
容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她看着容妍,声音低沉而凝重:“妍儿,你提供的线索非常重要。记住,今天的话对谁都不要说,包括岳夫人!”
“哦,哦……”容妍虽然不明所以,但看到容与如此郑重,立刻郑重点头,“我知道了,阿兄。”
容与拍了拍容妍的肩膀,目光复杂。
她看着妹妹在烟火中磨砺出的沉稳和坚韧,心中既欣慰又沉重。
不过现在时间紧急,她转身,快步离开火头军营地,身影消失在弥漫的烟尘中。
李全的营房内,灯火如豆。
他伏在案前,处理着堆积的军务文书,眉头微蹙,心思却并不全然在纸页之上。
拒马关近来连番失利,裴旭的震怒,容与那双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眼睛,都让他心头蒙着一层阴翳。
他行事愈发谨慎,如同行走在薄冰之上。
“参军大人,”一名亲兵悄无声息地进来,双手呈上一份密封的军令,“殿下帅府刚发来的急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