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嘉公主放下笔,走到悬挂的巨大舆图前,目光落在“拒马关”的位置上。
舆图上,一条条红色的标记线,如同血脉般从大昭腹地延伸向北境前线,那是她和桂萱儿精心规划的物资运输和人员输送路线。
“传令各道、府慈佑分堂,”柔嘉的声音带着长公主的威仪,“所有储备药材、被服、粮秣,按丙字预案,向北境方向转运,沿途驿站、关卡,持本宫手令,一律放行,凡有延误、克扣者,严惩不贷!”
“是!”堂下众人齐声应诺,立刻忙碌起来。
柔嘉的目光再次落回舆图,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拒马关前那飘扬的海棠红旗帜。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充满了坚定与期盼。
……
拒马关前,风沙更烈。
巾帼营的操练声、医官们的准备声、战马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
而在那看不见的后方,慈佑堂庞大的网络正如同精密的机器般全速运转,将源源不断的希望与补给,输送到这即将被血与火洗礼的北境雄关。
又一日清晨,薄雾如纱,缠绕着冰冷的城垛。
号角声低沉而悠长,穿透雾气,与士卒操练的呼喝声、战马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在空旷的关前平原上回荡。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泥土、草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感——那是大战将临的气息。
关城内外,营帐连绵如海,旌旗猎猎作响,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沉闷的车轮滚动声由远及近,碾过关前泥泞的道路,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一支庞大的车队缓缓驶来,打头的正是户部侍郎叶润章的仪仗。
数十辆满载粮秣的牛车、骡车,在数百名重甲护卫的严密拱卫下,如同一条疲惫而沉重的土龙,缓缓爬向拒马关。
关城厚重的包铁大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
靖北王裴旭身披玄色大氅,内衬明光铠,亲自率领一众将领迎出关来。
他身形高大,面容刚毅,目光扫过几乎看不见头的车队,脸上露出一丝欣悦的笑容。
从前先帝在位时,他何曾得到过这样的支持?
“叶侍郎,一路辛苦!”裴旭大步迎上前去,兴奋地重重拍在刚下马车的叶润章肩膀上。
叶润章被拍得一个趔趄,脸上挤出几分得体的笑容,却也难掩长途跋涉的疲惫和一丝面对军阵的紧张:“王爷,不敢当不敢当!下官奉旨押运粮草,幸不辱命!首批粮秣十万石,已安全送达!”
他环顾四周,看着巍峨的关城、森严的军阵、以及远处操练的士兵身上反射的点点寒光,心中既涌起完成重任的放松,又不禁为这前线肃杀的氛围感到一丝心悸。
“好,叶侍郎办事得力,粮草乃军之命脉,解了本王燃眉之急,”裴旭大笑,随即正色道,“还请叶侍郎亲自督看,入仓清点,务必妥善安置,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
“是,下官遵命,定当尽心竭力!”叶润章连忙躬身应道,心中暗松一口气,总算把这烫手山芋安全送到了。
当晚,在靖北王的中军大帐,举办了一场不算奢靡却也足够隆重的宴会。
容与、谢廉等文臣,自然跟着列席。
靖北王营中惯例是没有酒的,但茶水和吃食管够,甚至因为粮草充足,还加了几个私厨小炒,这已经是很不错的待遇。
因为在战时,众人都极克制,不到戌时就散了,各自休息不提。
第二日,众人又在中军大帐齐聚,今日的气氛却有些凝重。
巨大的北境舆图占据了整面墙壁,山川河流、关隘道路,皆在其上。
裴旭端坐主位,容与坐在其左首,神色沉静如水。温若鸿、容妍、谢廉、叶润章以及几位主要将领分坐两侧。
“斥候最新回报,”裴旭的声音低沉,手指重重敲在舆图上红叶谷的位置,“北金游骑活动范围扩大,已多次抵近红叶谷附近探查。”
“此地舆图标注模糊不清,山势险恶,涧深水急……本王担心此处或有隐秘通道,被北金利用,绕袭我侧后。”
温若鸿眉头紧锁,霍然起身,走到舆图前,指着红叶谷附近一处山脊线:“王爷,末将早年曾在此地巡哨过。这舆图上所绘‘断龙岭’的走向,与实际地形有重大偏差。”
他的手指划过一条与舆图截然不同的轨迹,继续道:“此处并非如舆图所示是绝壁,而是一道林木极其茂密的缓坡,坡度虽陡,但足以藏匿数百精兵,若按此图布防,在此处只设少量岗哨,一旦北金精锐由此突袭,直插我拒马关侧翼,后果不堪设想。”
帐内瞬间一片死寂。
地图偏差,在战场上意味着什么,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温将军,此言当真?”裴旭猛地站起,目光如电,死死盯着温若鸿。
温若鸿迎向裴旭的目光,毫无惧色,斩钉截铁:“千真万确!末将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此乃当年巡哨时亲见,绝无虚言!”
“好,”裴旭深呼吸一口气,表情中透着急切,“此图必须立刻修正,需派得力人手,即刻前往红叶谷、断龙岭一带,实地勘察,绘制详图!务必精确到每一处山坳、水源、可通行路径。”
“末将愿往!”温若鸿毫不犹豫,抱拳请命。他对那片地形最为熟悉。
“巾帼营请命!”容妍清脆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她站起身,身姿挺拔,目光坚定:“大帅,巾帼营斥候队,专精山地攀爬、隐蔽侦察、地形测绘,女子身份更不易引人注目,定能完成任务,请将此重任交予巾帼营!”
裴旭看着容妍英气勃勃的脸庞,又看了看温若鸿,沉吟不语。
巾帼营这两年的长进,他有所耳闻,也见过她们在训练场上的表现,但此去凶险异常,深入敌前……
一直沉默的谢廉,此时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王爷,如此关乎全局的要务,下官也……心向往之。”
他目光扫过舆图,带着一丝探究,“下官虽不通武艺,但对山川地理、风土人情略知一二,或可为温将军、容统领参谋一二。再者……”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帐外,“下官也想亲眼看看,这传闻中红叶谷的险恶,究竟是何等光景。”
“纸上得来终觉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