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德八年五月廿一,成都的晨光带着初夏的暖意,洒在刚恢复生机的市集上。西市的绸缎铺前,张掌柜正指挥伙计挂上新到的蜀锦 —— 那是上周用 “实物抵税” 从皇商司换回的存货,青底云纹的锦缎在风中展开,引得来往百姓驻足夸赞;隔壁的药材行里,老中医正给农户抓治咳嗽的草药,柜台上摆着陈琅推广的 “平价药材” 告示,上面的墨迹还未完全干透;惠民粮铺外,李顺提着刚买的两石糙米,笑着与掌柜道别 —— 他的盐铺在改革后重新开张,昨日刚赚了五两银子,正打算给妻子扯块新布做衣裳。
田埂上,农户们忙着灌溉刚抽穗的荞麦,农技员李师傅蹲在地里,教大家辨认虫害,远处传来孩童们 “陈公来,有饭吃” 的歌谣,清脆的声音绕着炊烟,织成蜀地难得的安宁。谁也没料到,这份用一个月改革换来的平静,会在当日午后,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浩劫彻底撕碎。
保宁军大营的中军帐内,王全斌正对着案上的酒坛猛灌。粗瓷碗里的剑南春洒了满桌,他通红的眼睛盯着窗外 —— 两日前,他带着三千士兵去绵州西北剿匪,折腾了四日,只抓了几十个饿得走不动路的流民,连像样的匪首都没见到。回成都的路上,还听见蜀军降卒私下议论:“王副帅还不如赵点检,至少赵点检能破剑门,他只会去山里抓叫花子。”
更让他窝火的是,今早路过皇商司衙署,竟看见赵匡胤与陈琅站在舆图前,笑着商议 “茶山收租” 的事 —— 赵光义强购的千亩茶山,如今已开始采摘,据说第一批春茶运到江南,就能赚上万两银子。而他递往汴京 “查核珍宝” 的奏报,至今没有回音,柴荣的沉默,像一记耳光,扇得他颜面尽失。
“副帅,别喝了。” 心腹副将孙汉英上前劝阻,却被王全斌一把推开。酒坛摔在地上,烈酒溅了满地,王全斌猛地拍案而起,腰间的佩剑 “哐当” 出鞘:“赵匡胤能让士兵在金陵‘借粮’,在成都‘借粮’,凭什么我不能?!他能私藏珍宝,能占茶山,我就不能让弟兄们捞点好处?”
孙汉英愣了愣,随即明白他的意思,声音发颤:“副帅,您是说…… 要让士兵去城里‘借粮’?陈大人刚把蜀地稳住,要是闹起来……”
“闹起来才好!” 王全斌打断他,眼中满是疯狂,“陈琅护着赵匡胤,柴荣不管我,那我就把这蜀地搅乱!传我命令 —— 今日起,允许士兵在成都城内‘借粮’三日,商户家里的粮、财货,只要能拿的,都算‘借’!谁敢阻拦,军法处置!”
“这…… 这是纵容劫掠啊!” 孙汉英脸色惨白,可看着王全斌猩红的眼睛,终究不敢违抗,只能躬身退下,让人去传命令。
未时三刻,保宁军的营门突然大开。数千名士兵蜂拥而出,他们卸了铠甲,只穿短打,手里拿着刀枪、麻袋,像饿狼一样扑向成都城。第一个遭殃的是西市的绸缎铺 —— 张掌柜刚把新锦挂好,就见十几个士兵踹开大门,一把火烧了柜台。“你们干什么!这是皇商司备案的铺子!” 张掌柜扑上去阻拦,却被士兵一脚踹倒,刀架在了脖子上。
“少废话!‘借’几匹布怎么了?” 士兵们狞笑着,把货架上的蜀锦往麻袋里塞,没来得及拿的,就用刀砍碎,火焰顺着锦缎蔓延,很快吞噬了整个店铺。张掌柜看着燃烧的铺子,心疼得晕了过去,他的妻子抱着年幼的儿子,躲在柜台后,哭得撕心裂肺。
隔壁的银号更惨。士兵们用斧头劈开金库大门,把里面的银子、铜钱往麻袋里装,装不下的就往怀里塞。银号老板想报官,却被士兵用枪托砸断了腿,躺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半生积蓄被洗劫一空。“大周不是仁政吗?你们怎么比后蜀的兵还狠!” 老板的哭喊,淹没在士兵的哄抢声里。
李顺刚回到盐铺,就看见三个士兵正把盐袋往马车上搬。他的妻子冲上去阻拦,被一个士兵砍伤了胳膊,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住手!” 李顺抄起扁担冲过去,却被士兵们围在中间。“老东西,敢拦老子?” 一个士兵举起刀,就要往下砍,幸亏李顺的幼子扑上去抱住士兵的腿,哭喊着 “别杀我爹”,才让他躲过一劫。
“走!” 李顺拉起妻子和儿子,从后门逃了出去。街上已是一片火海 —— 绸缎铺的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银号的银子撒了满地,被士兵们争抢;药材行的药柜被砸得稀烂,珍贵的人参、当归被踩在脚下;甚至连街边卖糖人的小摊,都被士兵掀翻,老人抱着被打碎的糖锅,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李顺带着妻儿躲在一条小巷里,透过门缝,他看见一个老商户举着 “大周仁政” 的告示,跪在地上哀求士兵,却被士兵一刀砍死在告示前。鲜血溅在 “仁政” 两个字上,刺眼得让人心寒。不远处,一个三岁的孩童在废墟里爬,手里攥着半块被烧焦的饼,嘴里念叨着 “娘,我饿”,而他的母亲,早已倒在燃烧的房梁下,没了气息。
“这不是仁政,这是浩劫啊!” 李顺的妻子靠在他怀里,胳膊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声音里满是绝望。李顺紧紧抱着妻儿,牙齿咬得咯咯响 —— 他想起陈琅分粮时的承诺,想起惠民粮铺的平价粮,想起农技员教大家种地的耐心,那些刚燃起的希望,此刻全被这场劫掠烧成了灰烬。
“我要去汴京,我要去告御状!” 李顺突然开口,眼中满是坚定,“我要让陛下知道,成都发生了什么,王全斌是怎么毁了蜀地的!”
此时的临时衙署里,赵匡胤正与赵普商议 “如何转移最后一批珍宝”,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哭喊、火光。他冲到门口,就看见西市方向浓烟滚滚,士兵们提着麻袋在街上狂奔,商户们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怎么回事?!” 赵匡胤怒吼着抓住一个路过的士兵,士兵战战兢兢地说:“是…… 是王副帅下的令,让我们来城里‘借粮’。”
“王全斌!” 赵匡胤气得浑身发抖,他猛地拔出佩剑,翻身上马,带着石守信和五百亲军,直奔保宁军大营。
保宁军大营的中军帐里,王全斌正坐在案前,看着孙汉英送来的 “战利品”—— 满满一桌子的金银、蜀锦、玉器,都是士兵们 “孝敬” 他的。听见帐外的马蹄声,他抬头冷笑,刚要开口,赵匡胤就踹开帐门冲了进来。
“王全斌!你疯了吗?!” 赵匡胤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剑鞘指着他的喉咙,“陈琅刚把蜀地稳住,你就纵容士兵劫掠,你是要毁了蜀地,毁了大周的根基!”
王全斌掰开他的手,整理了一下被扯皱的袍服,慢悠悠地拿起桌上的一张纸,递到赵匡胤面前:“赵点检,别装了。这是去年你在成都纵容士兵劫掠时,探闻局记录的证词 —— 绸缎铺张老板说你手下士兵抢了他三匹蜀锦,银号李老板说你手下士兵砸了他的金库。你能做,我为什么不能?”
赵匡胤看着纸上的字迹,脸色瞬间惨白。那是 187 章他纵容劫掠时留下的证据,不知被王全斌从哪里弄来的。他握紧佩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他确实没资格指责王全斌,因为他自己也曾做过同样的事。
“怎么?无话可说了?” 王全斌冷笑,“你私藏珍宝,占茶山,柴荣不管你;我让弟兄们‘借’点东西,凭什么就不行?你要是看不惯,就去告诉柴荣啊,看看他是帮你,还是帮我!”
赵匡胤气得浑身发抖,却只能松开手。他转身对高怀德说:“带人去街上弹压,谁敢再劫掠,格杀勿论!”
可高怀德带着亲军赶到西市时,却发现士兵们根本不听指挥。一个保宁军士兵拿着抢来的蜀锦,嚣张地说:“这是王副帅让我们拿的,你们殿前司管不着!” 甚至有几个士兵,还对着高怀德的亲军拔刀,双方剑拔弩张,差点打起来。
高怀德只能灰头土脸地回来禀报:“点检,没用的。保宁军的士兵都被王全斌收买了,他们只听王全斌的命令。”
赵匡胤站在街头,看着燃烧的店铺、哭喊的百姓,心中满是无力。他想起陈琅昨日说的 “民心是根本”,想起柴荣嘉奖陈琅时的笑容,此刻才明白,他和王全斌的争斗,最终毁掉的,是蜀地百姓的希望。
而皇商司衙署里,陈琅正与苏九算、凌墨紧急议事。探闻局的暗探不断送来消息:西市被焚、银号被劫、惠民粮铺的粮被抢了一半、农户的种子被士兵夺了…… 苏九算捧着被烧毁的商税账簿,手都在抖:“总掌事,一个月的改革成果,半天就没了!商户们现在都不敢开门,农户们说‘还不如后蜀’,再这样下去,民心就彻底散了!”
凌墨也急声道:“探闻局查到,王全斌还让人去联系后蜀旧部,说‘只要他们肯闹事,保宁军就不拦着’。要是孟仁贽再趁机动手,蜀地就真的完了!”
陈琅站在舆图前,指尖划过成都的位置,指甲几乎要嵌进木框里。他想起昨日四方会谈时,王全斌答应 “以大局为重” 的承诺,想起柴荣 “稳住蜀地” 的嘱托,想起农户们播种时充满希望的眼神。怒火与痛心交织在胸口,他猛地转身,对秦锋(武卫局指挥使)说:“武卫局立刻增派两千护榷军,封锁成都各城门,严禁士兵出城;再派五百人去西市救火,保护百姓,凡敢反抗者,先斩后奏!”
“是!” 秦锋躬身退下,脚步声急促,像在与时间赛跑。
陈琅走到窗前,望着西市的浓烟,心中满是沉重。他知道,这场劫掠带来的,不仅是物质上的损失,更是民心的崩塌。那些刚相信 “大周仁政” 的百姓,此刻恐怕已重新燃起对周军的敌意;那些刚复耕的农田,恐怕又会被弃置;那些刚开张的商户,恐怕再也不敢信任官府。
而此刻的小巷里,李顺正背着受伤的妻子,牵着儿子,往城外走。他的盐铺被烧了,家没了,但他手里攥着一张纸 —— 那是他昨夜记录的 “保宁军劫掠清单”,上面写着被烧的店铺、被杀的百姓、被抢的财货。他要去汴京,要去见柴荣,要让这位 “大周皇帝” 知道,他寄予厚望的蜀地,正被一场人为的浩劫,推向毁灭的边缘。
夕阳西下,成都的天空被染成血色。燃烧的绸缎铺还在冒烟,散落的银子被踩进泥里,孩童的哭声、百姓的哀嚎、士兵的哄笑,交织成一曲绝望的悲歌。刚恢复的民生,像刚抽芽的幼苗,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打得奄奄一息。而陈琅、赵匡胤、王全斌的博弈,才刚刚开始,蜀地的命运,也变得更加扑朔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