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四年正月廿一，铅云低垂的汴京仿若被一张巨幕笼罩，细碎的密雪簌簌飘落，在青砖黛瓦上织就一层素白。万岁殿飞檐下悬挂的青铜风铃在寒风中轻晃，发出幽微的呜咽，似在为即将发生的变故哀鸣。殿内烛火在穿堂风中摇曳不定，将三更时分的寂静切割成细碎的光影。
赵匡胤褪去明黄龙袍，身着月白常服斜倚在蟠龙椅上，鬓角霜白愈发明显。赵光义跪坐在案几另一侧，蟒纹官服的金线在烛光下泛着冷光。案上两碟酱肉与腌笋早已凝结白霜，酒香混着冷肉的腥味在殿内弥漫。君臣二人的交谈从江南漕运开始，话语间的试探如同暗流涌动，不知何时已悄然转向了最隐秘的皇权更迭。
殿外侍卫屏息而立，甲胄缝隙间渗出的热气在寒夜里凝成白雾。唯有断断续续的杯盏相碰声，偶尔夹杂着低沉的交谈，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忽然，一声脆响刺破寂静，恍若玉斧坠地，在金砖上击出寒芒。那声音惊得檐下栖息的寒鸦振翅而起，扑棱棱的声响惊碎了雪夜的宁静。
破晓时分，当内侍颤抖着推开殿门，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只见太祖歪倒在檀木案前，青灰的面庞泛着诡异的紫，嘴角残留着暗红的血渍。御案旁滚落着那柄朱漆玉斧，斧柄上雕刻的蟠龙仿佛凝固了狰狞的表情。凝固的烛泪在蟠龙柱上蜿蜒如血，顺着精美的雕刻纹路缓缓流下，在地面聚成小小的血泊。
“先帝遗诏，传位于晋王。” 赵光义攥着一卷泛黄诏书，声音裹着朔风般的寒意，字字掷地有声。禁军甲胄相撞的声响由远及近，满朝文武虽面色惊疑，望着赵光义身后如林的刀枪，仍不得不俯身行礼。这场被大雪掩埋的 “斧声烛影”，就此成为赵宋皇室讳莫如深的谜题，也彻底扭转了汴京风云。
消息传至赵普府邸时，这位老宰相正凝视着铺满沙盘的舆图，苍老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标注 “金陵” 的红绸。案头的铜鹤香炉青烟袅袅，将舆图上的山川脉络晕染得朦胧。“速备密信。” 他忽然冷笑，墨色眼眸闪过寒芒，“告知柴熙诲，赵匡胤暴毙，赵光义根基未稳。若他能重掌甲字营，汴梁布防图即刻奉上。” 老仆领命而去，只留下赵普对着沙盘沉思，烛火将他的身影投射在墙上，忽明忽暗，似隐似现。
青龙山深处，陈琅正仔细查验甲字军火器库。山洞内火把通明，崭新的玄铁札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四百架连发火弩整齐排列，弓弦紧绷如满月。原本计划开春后联合燕云、山东，对赵宋形成钳形攻势。然而石佤带来的密报，却如冰水浇头：“赵匡胤驾崩，赵光义继位，曹彬已率军驻守海州。” 字迹被雪水晕染，透出不详的气息。
陈琅捏着密报的指节泛白，指腹摩挲着被水渍晕开的字迹。他比谁都清楚赵光义的狠辣 —— 寿州城破时，此人曾下令屠尽三万降卒，连妇孺都未能幸免。如今新君登基，内忧外患之下，赵宋势必暂时抱团。更令他忧虑的是，柴熙诲绝不会放过这个 “北伐良机”。“传令朝市司，调十万石粮草至淮南；秘察局即刻监控荣王府。” 他的声音冷若刀锋，却绝口不提甲字军已扩充至万人 —— 这是他最后的底牌，容不得半点闪失。
急促的马蹄声撕破营地寂静，惊起林间栖息的飞鸟。内侍高声传旨：“陛下急召大都督入宫！” 陈琅望着金陵方向升起的袅袅炊烟，远处城墙在风雪中若隐若现。他心中明白，一场比风雪更凛冽的博弈，已然拉开帷幕。
紫宸殿内，烛火在穿堂风中明灭不定，将殿内群臣的身影拉得扭曲变形。柴宗训攥着密报的手微微发抖，脸色比案上积雪更惨白：“赵宋新君即位，边防戒备森严，诸位爱卿可有良策？”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难以掩饰的惶惑。
“陛下！” 李重进按剑出列，甲胄相撞声震得梁柱嗡鸣，腰间玉佩随着动作叮当作响，“赵光义弑兄篡位，人心惶惶，此乃天赐良机！然甲字营群龙无首，臣请恢复柴熙诲军学总教头之职，令其统帅精锐！”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眼神中满是急切与兴奋。
“臣附议！” 韩令坤紧随其后，手中笏板重重击在身前，“甲字营本为荣王一手调教，唯有他能驾驭！错过此机，北伐再无希望！” 武将们的激昂陈词如汹涌浪潮，在殿内此起彼伏，他们的身影在烛光下显得高大而威严。文官们却集体噤声，范质、窦仪垂眸不语，手中的朝服下摆被攥得发皱 —— 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反对都将被扣上 “阻挠北伐” 的罪名。
柴宗训将目光投向陈琅，眼中满是求助。陈琅深吸一口气，斟酌道：“荣王可复职，但需归大都督府节制调度。” 话音未落，李重进已高声反驳：“甲字营理应由荣王全权统领！” 两人的争执声在殿内回荡，气氛剑拔弩张，空气仿佛凝固。柴宗训沉默良久，在各方压力下终是妥协：“准奏，恢复柴熙诲军学总教头之职，统领甲字营备战。”
阶下，柴熙诲叩首谢恩，眼中跳动着炽热的野心。他满心都是重掌兵权的快意，却不知此刻陈琅正站在大都督府的舆图前，用朱砂笔圈定甲字军布防；更不知那支记忆中五千人的甲字营，如今已悄然蜕变，成为万余精锐的甲字军。
雪势又起，层层叠叠覆盖金陵街巷。柴熙诲遥望甲字营方向，嘴角勾起得意的弧度，风雪吹乱他的发丝，却难掩眼中的志得意满；而陈琅伫立在火器库前，凝视着排列如林的连发火弩，目光深邃如渊。火把照亮他冷峻的面庞，映得玄铁札甲寒光凛凛。当柴熙诲踏入营地，看见那片玄铁铸就的 “海洋” 时，这场关乎天下归属的博弈，才真正进入白热化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