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程行至玄天宗地界时,雪已停了。官道旁的茶寮里挤满了避寒的旅人,议论声像滚沸的水。
“听说了吗?玄天宗的护山结界破了!”
“何止,昨夜有人见黑蛟从玄山潭飞出来,一口吞了半座山的松柏!”
“那可是千年恶蛟啊,当年被玄天宗山君镇压在潭底,怎么突然脱困了?”
阿澈正给沈清辞的马添草料,闻言动作一顿:“师父,玄天宗的山君与您有旧,要不要绕道去看看?”
沈清辞望着玄山方向——那里的天际凝着一团灰黑色的云,隐隐有雷光滚动。他摸了摸怀中的青光剑,剑鞘内侧的“护”字似有感应般发烫。二十年前,他曾与玄天宗山君在昆仑墟论道,山君赠过他一枚玄铁符,说“若玄山有难,符至如吾至”。
“绕路。”沈清辞翻身上马,披风扫过积雪,“去玄山。”
玄天宗的山门碎了大半,白玉石阶上凝着黑蛟的涎水,泛着腥臭。几个幸存的弟子正抬着伤者往偏殿挪,见沈清辞赶来,为首的弟子扑通跪下:“沈仙师!求您救救我宗!”
“山君呢?”沈清辞扶起他,目光扫过断壁残垣。
弟子红着眼眶:“山君为护结界,与恶蛟缠斗了三日,今早被拖进玄山潭了!”
玄山潭在主峰半山腰,此刻潭水翻涌如墨,黑色的蛟尾时不时拍击水面,溅起的水花落在石上,竟蚀出一个个小坑。沈清辞刚靠近潭边,就听见水底传来山君的闷哼,夹杂着恶蛟的嘶吼:“老东西,当年你用锁蛟链镇我,如今玄天宗气数尽了,看谁还能护你!”
“是骨族。”沈清辞忽然道。他瞥见潭边散落的黑色鳞片,鳞片边缘泛着骨族特有的死气,“恶蛟能脱困,定是骨族用邪气腐蚀了锁蛟链。”
话音刚落,潭水猛地炸开!恶蛟腾空而起,身长数十丈,獠牙上挂着血丝,正是山君的血。它盯着沈清辞,竖瞳里满是戾气:“又来个送死的?正好,把你的骨头拆了,给我的巢穴当垫脚石!”
阿澈拔剑欲上,却被沈清辞按住。他抬手解下青光剑,剑身在日光下划出冷弧:“当年山君镇压你时,留了三分生机,你偏要助纣为虐,与骨族为伍?”
恶蛟狂笑,声浪震得崖边碎石滚落:“留生机?他是怕杀了我,遭天谴!今日我便掀了这玄山,让你们这些伪君子看看,谁才是真的主宰!”
黑蛟俯冲下来时,沈清辞纵身跃起,青光剑与蛟鳞相撞,迸出星火。他借力翻身落在蛟背,剑尖直指恶蛟七寸——那里是锁蛟链留下的旧伤,也是它的死穴。可剑尖刚触到鳞片,就被一股黑气弹开,震得他虎口发麻。
“骨族给你渡了邪气!”沈清辞心头一沉,这邪气比断魂崖的妖氛霸道十倍,竟能硬抗青光剑的灵力。
恶蛟吃痛,猛地甩动身体。沈清辞被甩飞出去,撞在岩壁上,喉头涌上腥甜。阿澈扑过来扶他,却见潭水突然沸腾,山君的身影从水底冲出,须发皆白,锁蛟链缠在他手臂上,已被黑气蚀得锈迹斑斑。
“清辞!锁蛟链的符文被篡改了!”山君咳出一口血,“需以纯灵之血重绘符文,才能再镇此獠!”
沈清辞忽然想起灵汐临行前塞给他的药囊——里面有一小瓶“凝神露”,是用她百年修为凝练的,能净化邪祟。他摸出药瓶,对阿澈道:“引星力助我!”
阿澈立刻结印,引动天边的星轨。新星座的星辉如水流淌,顺着他的指尖注入沈清辞体内。沈清辞将凝神露洒在青光剑上,剑身在星辉中亮起金光,他迎着恶蛟的巨口冲去,剑尖划过锁蛟链,将灵力与星辉一并注入——
“以吾之血,重绘符文!”
鲜血落在链上的刹那,锁蛟链突然亮起红光,古老的符文如活过来般游走。恶蛟发出凄厉的嘶吼,身体竟开始寸寸冰封。山君趁机结印,将锁蛟链猛地收紧:“孽畜!回去受罚!”
黑蛟被拖回潭底的瞬间,忽然用尽余力喷出一口黑气,直扑阿澈!沈清辞回身挡在阿澈身前,黑气撞在他背上,衣袍瞬间焦黑。他闷哼一声,却死死护住身后的人,直到潭水重新归于平静。
山君踉跄着走过来,按住沈清辞的脉门:“这邪气霸道,需以玄天宗的‘洗灵泉’才能化解。”他望着沈清辞背后的焦痕,眼眶发红,“当年我与你说,护山护人,皆需有度。你倒是……一点没变。”
沈清辞笑了笑,咳出的血溅在雪上,像朵红梅:“山君当年赠我玄铁符时,不也说‘守道者,从不问度’吗?”
入夜,洗灵泉边暖意融融。阿澈给沈清辞换药时,发现他后背的焦痕竟隐隐显露出一个“护”字的形状,与剑鞘内侧的刻痕分毫不差。
“师父,这是……”阿澈惊得睁大眼睛。
沈清辞望着泉水中的星辉倒影,忽然想起灵汐刻字时的模样——她握着刻刀的手微微发颤,却硬是把每个笔画刻得极深。“或许,”他轻声道,“有些刻痕,早就不止在剑鞘上了。”
正说着,山君捧着个木盒走来,打开一看,里面是半块断裂的玉牌,上面刻着“玄”字,与沈清辞的玄铁符能拼合成完整的“玄天”二字。
“这是当年建宗时,初代山君与你师门长辈立的约。”山君将玉牌递给他,“说若遇大难,两派当共守玄山。如今虽断了,可你看这裂痕,是不是像极了新星座的星轨?”
沈清辞接过玉牌,指尖抚过断裂处的棱角。月光落在泉水上,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传来弟子们修补山门的声音,叮叮当当,像在续写一段未完成的约定。
他忽然明白,无论是玄天宗的玉牌,还是他的青光剑,亦或是小凡刻歪的木牌,都不过是个念想。真正的约定,藏在山君护山的决绝里,在阿澈挡在他身前的瞬间里,在一代又一代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毅里。
就像玄山的雪终会化,潭水终会清,而那些刻在骨子里的守护,会比玄山更久,比星辰更长。
次日清晨,玄山的灰云散了。沈清辞策马离去时,山君站在山门挥手,阿澈忽然指着天际:“师父你看!新星座的旁边,好像多了颗小星!”
沈清辞抬头望去,果然见那颗新星正亮起来,像极了小凡刻木牌时,眼里闪烁的光。他握紧缰绳,青光剑在鞘中轻鸣,仿佛在应和着远方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