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星滩的晨雾还没散尽,战狂已经抱着那柄比他半人高的重剑,在沙滩上挪了半个时辰。
每一步都沉得像灌了铅。
他试着将那点可怜的灵力注入剑身,可刚走到礁石堆前,指尖的魂火就晃了晃,灭了。重剑“哐当”砸在沙地上,震起一小蓬沙砾,连块贝壳都没劈开。
“他娘的……”战狂抹了把脸上的汗,喉结滚动了两下。
这半个月,靠着阿澈给的海螺吹“通海术”,经脉是顺了点,可灵力还是像挤牙膏似的,半天攒不起一丝。那天劈开礁石白痕的劲,纯属是硬憋着一股狠劲,事后胳膊酸了三天,连给孩子们演示基础剑架都抬不起手。
“战狂大哥,歇会儿吧。”
阿禾提着个竹篮走过来,篮子里是刚蒸好的灵米糕,还冒着热气。她把一块递到战狂面前,眼里带着点担忧:“你这几天没合眼似的,灵液也没好好泡,再这么熬,旧伤该犯了。”
战狂接过米糕,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含糊道:“没事,这点疼算个屁。”
他嘴上硬气,心里却明镜似的。云澈他们在迷雾星海还没消息,碎星滩就靠他和几个亚特兰蒂斯修士撑着。那些尊界来的修士,看着人多,真遇上魔气冲阵,能顶用的没几个——上次演练,三个修士被模拟的魔气幻境吓瘫了,还是他拖着重剑把人拽回来的。
“孩子们都去练体术了?”战狂望着远处的水池,那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嗯,阿澈在盯着呢。”阿禾蹲下身,捡起他掉在沙地上的米糕碎屑,“战狂大哥,你别太逼自己了。修为这东西,急不来的。”
战狂没应声,只是抓起重剑,往礁石群深处走。他想找块软点的石头,再试试剑——哪怕只能砍出个浅坑,也比站着发呆强。
刚走没几步,头顶的空气突然“嗡”一声震颤起来。
像是有块无形的玻璃被敲碎了,晨雾瞬间扭曲成漩涡,漩涡中心泛出紫黑色的光,光里隐约能看到无数细小的碎片在旋转,发出尖锐的嘶鸣。
战狂猛地转身,将阿禾护在身后,重剑横在胸前。那股波动太诡异了,既不是魔气,也不是玄力,倒像是……某种空间被撕裂的气息。
“战狂大哥,那是什么?”阿禾攥紧了他的衣角,声音有点发颤。
战狂没说话,眼睛死死盯着那团紫光。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出来了,而且那东西身上的气息,强得让他头皮发麻——比他巅峰时期见过的魔君副手,还要强悍几分。
“嘭!”
紫光炸开,一道身影像被人从高空扔下似的,重重砸在沙滩上,激起丈高的沙浪。沙浪落下时,战狂才看清,那是个“人”,或者说,长得像人的东西。
他很高,至少比战狂高出一个头,皮肤是淡青色的,像蒙着一层水汽。头发是银白色的,却不是发丝,更像是流动的光带,随着呼吸轻轻摆动。最奇怪的是他的眼睛,瞳孔是竖起来的,像某种飞禽,颜色是极深的靛蓝,此刻正半眯着,里面布满了血丝。
他身上穿着件破烂的黑色长袍,袍子上沾满了暗红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袍子下露出的手臂上,有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伤口里没有血流出来,只有淡淡的紫烟在蒸腾,像是在腐蚀他的身体。
“咳……咳咳……”
那青肤人咳了两声,咳出的不是痰,而是几缕黑色的粉末,落在沙地上,瞬间把沙子烧成了焦黑色。他抬起头,看到战狂和阿禾,竖瞳猛地收缩了一下,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又重重倒了下去。
“别动手!”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说的竟是这方世界的通用语,只是带着点古怪的腔调,“我没有恶意……我是逃难来的。”
战狂没动,重剑依旧横在胸前。他能感觉到,这青肤人虽然气息紊乱,身上却散发着一股让他心悸的威压——那是一种远超天帝境的力量,只是现在被什么东西压制着,显得虚弱不堪。
“逃难?从哪逃来的?”战狂的声音像淬了冰,他没忘记星陨谷的教训,任何来历不明的强者,都可能是致命的威胁。
青肤人喘了口气,似乎连说话都费力气:“灵……灵虚界……他们追了我几十万年……我只能往空间夹缝里钻,没想到会落到这里……”
“灵虚界?”战狂皱眉,这名字他听都没听过,“谁在追你?”
“界主……还有他的护法……”青肤人苦笑一声,抬手抹了把脸,他的手指很长,指尖是半透明的,“我发现了他们用界民的灵魂炼制‘虚元丹’的秘密……他们要灭口。”
战狂看向他手臂上的伤口,那些紫烟还在腐蚀皮肤:“你身上这是?”
“追魂咒……”青肤人低头看了眼伤口,眼神里闪过一丝痛苦,“界主的本命咒术,只要还在同一个位面,就甩不掉。”
阿禾在后面拉了拉战狂的衣角,小声说:“战狂大哥,他好像真的受伤很重。”
战狂沉默了片刻。他不是什么烂好人,但这青肤人身上的狼狈和绝望,他太熟悉了——就像当年星陨谷失守,他带着残部逃亡时的样子。
“你叫什么?”战狂问。
“凌澈。”青肤人回答,“多谢阁下……”
“别叫阁下,我叫战狂。”战狂收起重剑,“碎星滩不是什么安全地方,外面到处是魔气,但至少现在,还能让你喘口气。”
凌澈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干脆。他看着战狂身上那点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的灵力,又看了看他手里那柄沉重的剑,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这人明明修为低微,身上却有股比他见过的所有强者都要刚猛的气势。
“多谢……战狂兄。”凌澈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又踉跄了一下。
战狂伸手扶住他,入手一片冰凉,像是摸到了一块万年寒冰。“别硬撑,我带你去营地,找阿澈看看你的伤。”
他转头对阿禾说:“你去告诉孩子们,今天上午的练剑暂停,让阿澈准备个干净的帐篷,再拿点高阶灵液来。”
“好。”阿禾点点头,跑着离开了。
战狂架着凌澈往营地走,沙地上留下两行深浅不一的脚印。
“战狂兄,你这修为……”凌澈忍不住问,他能感觉到,战狂体内的灵力稀薄得可怜,甚至不如灵虚界刚入门的修士。
“废了。”战狂说得轻描淡写,“以前能劈山,现在连块石头都砍不动。”
凌澈沉默了。他活了几十万年,见过太多因修为尽失而崩溃的强者,像战狂这样,明明虚弱不堪,却还挺着腰杆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那你……”
“等着恢复呗。”战狂笑了笑,露出两排白牙,“就算恢复不了,拿着这把剑,也能多砍几个魔物。”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敲在凌澈心上。
几十万年的逃亡,他见多了背叛、恐惧、绝望,早已忘了“勇气”两个字怎么写。可此刻,从一个修为尽失的凡人(在他看来)口中,他竟听到了比灵虚界的界主宣言还要响亮的力量。
走到营地边缘时,阿澈带着几个亚特兰蒂斯修士迎了上来。看到凌澈的模样,阿澈吓了一跳:“战狂前辈……这是?”
“叫大哥。”战狂瞪了他一眼,“这是凌澈,从别的世界逃来的,你先给他处理下伤口,用最好的灵液。”
“是,战狂大哥。”阿澈赶紧应着,招呼人抬来担架,“凌澈先生,这边请,我们的疗愈池对空间类伤势有效果。”
凌澈被抬走时,回头看了一眼战狂。那个男人正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重剑,剑身在晨雾里泛着冷光,他的背影不算高大,却像一座永远不会塌的山。
战狂扛起重剑,往练剑场走。他想再试试,哪怕只能在沙地上划出一道浅痕,也得练。
远处的水池边,孩子们偷偷探出头看他,胖小子扯着旁边的小姑娘说:“你看战狂大叔,又要去劈石头了!”
小姑娘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大叔好厉害!”
战狂听到了,嘴角咧得更大了。他举起重剑,对着一块半埋在沙里的礁石,猛地劈了下去。
“铛!”
还是只留下一道白痕。
但这次,他没骂娘,只是揉了揉虎口,再次举起了剑。
阳光穿过晨雾,落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他知道,自己现在这点灵力,连凌澈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可那又怎样?
只要这口气还在,这剑就不能放下。
就像星陨谷那时一样,哪怕只剩他一个人,也得把剑举到最后一刻。
而他不知道的是,远处的帐篷里,凌澈看着水晶镜里倒映出的这一幕,青灰色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几十万年未曾有过的表情——那是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正随着战狂挥剑的动作,一点点在他眼底重新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