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恩那句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闭嘴”，非但没能浇灭薇薇安的热情，反而像一瓢热油，精准地泼进了她那颗熊熊燃烧的社畜之魂里。
在她二十五年“乙方”生涯的字典里，客户这种程度的呵斥，约等于撒娇，基本可以翻译为——
“虽然我嘴上很嫌弃，但我的身体很诚实地接受了你的方案，快点推进下一步吧，我等着呢。”
薇薇安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很好，看来我们的首席执行官已经充分理解了未来的工作职责与薪酬体系。”
她自顾自地拍了拍手。
“那么，为了保障我们双方的合法权益，明确权责，规避未来可能出现的商业纠纷，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走一下正规流程。”
莱恩看着她，那狼瞳里写满了“你又在说什么鬼话”的困惑。
他发现，跟这个女人交流，比他在月圆之夜用意志力对抗狂化还要累。
“什么流程？”他耐着性子问。
“签合同。”
薇薇安吐出这三个字，语气庄重得像是在宣布某位国王的加冕。
“一份具备法律效力，神圣不可侵犯的——”
“《凡尔赛复兴集团创始合伙人协议》。”
莱恩：“……”
他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女人，有那么一瞬间，他开始严重怀疑，凡尔赛家族的血脉凋零，可能不是因为诅咒，而是因为遗传性的脑子有问题。
薇薇安可不管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作为“cEo兼法务”的角色里。
“你等我一下。”
“这份协议，必须用凡尔赛家族最正统的文具来签署，才算有效。”
说着，她就提着裙摆，兴冲冲地朝着城堡深处那间她早已当成办公室的书房跑去。
她当然有从系统兑换的普通笔，但那怎么配得上这份《创始合伙人协议》的逼格？
莱恩没有跟上去，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那充满活力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然后，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答应留下，可能是个错误。
一个比他先祖背刺盟友还要离谱，天大的错误。
薇薇安的“办公室用品”搜寻之旅，最终以失望告终。
她熟门熟路地回到了那间书房，直奔那张属于初代伯爵的黑橡木书桌。
拉开抽屉，满怀期待地想寻找先祖御用的羽毛笔和墨水。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所有看起来华贵的羽毛笔，都在岁月的侵蚀下，变得一碰就碎。
而那些看起来很高级的墨水瓶里，也只剩下了一些干涸得像石头一样的黑色结晶。
至于那些看起来能承载历史厚重感的古老羊皮纸，大部分都因为城堡漏雨而受潮发霉，布满了斑点，根本无法书写。
“真是的，连点像样的遗产都没留下。”
薇薇安小声地吐槽着自己的祖宗，但并没有气馁。
既然找不到“正品”，那就自己动手，创造“限定品”。
她从壁炉里抠出一块足够黑的木炭，又从莱恩不久前打来当晚餐的野鸡身上，找到了一根最长的，带着漂亮花纹的翎毛。
薇薇安回到主大厅，将一块平整的石板当桌子，用翎毛蘸着清水研磨出的炭黑“墨汁”，开始奋笔疾书。
莱恩靠在石柱上，看着她这一系列充满“仪式感”的迷惑行为。
他看着她时而眉头紧锁，像是在起草一份足以颠覆王国的法案；
时而又满意地点头，仿佛为自己某个精妙的条款设计而沾沾自喜。
那专注的神情，让莱恩产生了一种错觉。
仿佛他们真的不是两个被困在废墟里的末代遗孤，而是在某个窗明几净的会议室里，正在进行一场价值连城的商业谈判。
终于，在耗费了半个小时，用掉了三张珍贵的羊皮纸后，薇薇安的“鸿篇巨制”完成了。
她吹了吹羊皮纸上尚未干透的墨迹，清了清嗓子，将这份她职业生涯中起草过，最离谱的合同，在莱恩面前缓缓展开。
“来，我们的首席打手，过目一下。”
“《凡尔赛复兴集团创始合伙人协议》，V1.0试行版。”
薇薇安用【魅惑之声】加持过的嗓音，开始朗读协议的核心条款，那语气，像极了公司年会上，宣布年度战略规划的cEo。
“第一条：合作双方。”
“甲方，薇薇安·德·凡尔赛，出任集团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
“乙方，莱恩·卢卡斯，出任集团首席安全官兼高级执行副总裁（体力活方向）。”
“第二条：权责划分。”
“甲方负责集团的战略规划、品牌建设、市场推广及财务管理。”
“乙方负责集团的所有安保工作、物理障碍清除、以及潜在敌对目标的威慑与劝退。”
“第三条：薪酬体系。”
“乙方在职期间，享受城堡永久居住权及伙食全额报销的福利待遇。”
“薪酬……待集团实现盈利后，根据KpI另行商议。”
“第四条：保密协议。”
“乙方不得以任何形式，向任何第三方，泄露甲方核心商业机密，包括但不限于‘82年典藏血浆’的真实配方，‘高定礼服’的制作工艺，以及甲方在直播中所有未公开的翻车细节……”
薇薇安念得慷慨激昂，越念越觉得自己这套框架简直无懈可击，完美地将前世的商业逻辑套用到了异世界的求生之中。
她甚至还在末尾加了一条极其人性化的补充条款。
“鉴于乙方在情绪管理方面存在一定优化空间，甲方承诺，将在后续合作中，为乙方提供每周一次，免费心理疏导服务。”
念完，她抬起头，用一种“快夸我”的眼神，期待地看着莱恩。
莱恩的表情，很奇怪。
他的脸上，是薇薇安从未见过，疏离与失望的神色。
他伸出手，但不是去接那份协议。
而是缓缓地，用两根手指，将那张写满了薇薇安“心血”的羊皮纸，从他面前，推开了。
动作很轻。
“凡尔赛，”莱恩开口了，声音低沉得像从地底传来。
“在你眼里，承诺是什么？”
薇薇安被他问得一愣。
“是……是需要白纸黑字写下来，双方签字画押，才能生效的东西啊。”她下意识地回答。
莱恩摇了摇头。
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双金色的狼瞳里，没有了平日的锐利，只剩下古老沉重的认真。
“在我们卢卡斯家族的传统里，”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承诺，是一个战士，用自己的灵魂，向月神立下的誓言。”
“它不需要任何文字的记录，因为每一个听到它的人，都会用生命去见证。”
“它更不需要任何条款的约束，因为违背它的人，灵魂将永世在荒原上流浪，得不到安息。”
他的话，像一把沉重的锤子，敲碎了薇薇安脑子里所有关于“合同”“条款”“法律效力”的现代观念。
她看着他，看着他脸上那种自己完全无法理解，却又无法反驳的庄重，忽然感觉自己手里的那份羊皮纸，变得无比可笑和……浅薄。
“我答应过你，会留下来。”
莱恩看着她，继续说道。
“这句话，从我说出口的那一刻，就比这座城堡里任何一块石头都要坚固。”
“它不需要你用这种……”
“小孩子的游戏，来确认，来加固。”
“因为，这既是对我的侮辱，也是对你自己的不自信。”
说完，他不再看那张羊皮纸。
而是向着薇薇安，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那是一只属于战士的手，宽大，有力，掌心和指节上布满了战斗留下的粗糙厚茧，却洗得很干净。
“我们已经有过约定了，凡尔赛。”
莱恩的声音里，带着狼人式的骄傲。
“在找到‘月神之心’，解开我们两个家族的诅咒之前，我们是盟友。”
“我的承诺，我的荣耀，都押在这份盟约上。”
“现在，我再问你一次。”
他金色的狼瞳，牢牢地锁住薇薇安的眼睛。
“你，愿意相信一个卢卡斯用荣誉立下的承诺，还是这张随时可以烧掉的废纸？”
薇薇安呆住了。
她看着他伸出的手，又看了看自己手里那份写满了“KpI”和“补充条款”的羊皮纸，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涌上了眼眶。
她一直以为，自己需要用现代理性的方式，去构建一个最稳固的联盟。
却忘了，在这个充满了魔法与神话的世界里，有一种力量，远比任何合同都更具约束力。
那就是，一个古老家族，一个强大战士的，荣誉。
薇薇安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羊皮纸。
然后，她伸出了自己的手。
那是属于吸血鬼冰冷，苍白，纤细的手。
薇薇安将自己的手，坚定地，放在了莱恩那只宽大温暖的手掌里。
两只手，再次交握在了一起。
比上一次在书房里，更用力，也更真诚。
在这一刻，这份跨越了数百年仇恨的同盟，才算稳固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