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痛苦和虚弱的呜咽，是野兽的终曲。
巨狼蹭着薇薇安手心的动作停下了。
他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
不再是向外膨胀的野蛮生长，而是向内收缩的痛苦回归。
骨骼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那是它们在强行回到原位。
肌肉群从野兽的形态塌陷、重组，变回人类的轮廓。
黑色兽毛缩回皮肤之下。
这是比变形更加痛苦的过程。
他承受着每一寸骨骼回归原位的剧痛，巨大的身体在薇薇安面前不断缩小。
最终，那个庞大的阴影消失了。
出现在原地的，是半跪在地，浑身赤裸的男人。
莱恩低着头，汗水、血水和灰尘混在一起，从他的脸颊滑落，滴在满是碎石的地面。
他身上的衣服，只剩下几缕破布挂在身上。
因为脱力，他跪在地上的身体摇摇欲坠。
薇薇安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扶住了他即将倾倒的肩膀。
莱恩的身体很烫。
他顺着薇薇安的力道，将大半的重量都靠在了她的身上。
头抵着她的肩窝。
两人在这废墟之中，以互相支撑的姿态，面对着【影之眼】。
直播间里，刚刚从“美女与野兽”和解的童话氛围中缓过神来的观众们，正准备发出感慨。
弹幕零星滚动。
【魅魔九九】：他……他变回来了……
【深海咸鱼王】：我的妈，吓死我了……我以为他真的要……女王陛下，您没事吧？
【魔法少女咕噜噜】：呜呜呜，没事了，没事了……他保护了女王陛下……
“影之眼”的镜头非常懂。
它拉近给了一个特写。
画面聚焦在薇薇安扶着莱恩的动作上。
然后，镜头微微下移。
在莱恩的脖颈处，被战斗撕裂的破烂衣领下，一小块皮肤露了出来。
皮肤上，有一个印记。
弯月之下，仰头咆哮的狼头。
那印记很小，很模糊。
但在“影之眼”的高清镜头下，分外清晰。
直播间的大部分观众并没有在意这个细节。
他们的注意力，还在那感人的相互扶持上。
直到一条金色特效弹幕，划过屏幕。
【古代纹章学者_菲利普】：等等！那个印记！放大！快放大让我看看！那不可能！
这条弹幕的出现，让直播间的气氛为之一顿。
下一秒，另一条更长的金色弹幕紧随而至。
【古代纹章学者_菲利普】：弯月下的狼嚎……我只在失落王庭的秘密卷宗里见过……那是月嚎峰之主，卢卡斯家族嫡系血脉的象征！是刻在灵魂上的烙印！天哪！“暗夜之子”……他是……他是卢卡斯家的少主！！
直播间静止了。
仿佛有人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的声音，弹幕，礼物特效，都消失了。
然后。
大爆炸。
【头很铁】：……啥？我他妈听到了什么？卢卡斯？是那个卢卡斯？
【独眼矮人布洛克】：是我喝了假酒还是这个世界疯了？凡尔赛的吸血鬼……和卢卡斯的狼人？！他们两个怎么可能待在同一个地方还没有打起来？！
【路过的精灵】：我的古树在上……三相议会分裂后，这两个家族的仇恨已经刻进了我们所有长寿种族的记忆里！这不是几百年……这是近千年的死敌啊！
【我真的是好人】：历史……我们的历史教科书难道都是假的吗？！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凡尔赛家族背叛了盟约，被卢卡斯英雄讨伐！可……可刚才明明是另外一伙人要把他们两个灭口啊！
第二重冲击波，比第一重更加猛烈。
如果说，第一重冲击只是揭露了惊人的身份。
那这第二重冲击，则粉碎了平台上所有观众的世界观。
他们一直以为的历史，从小学习的常识，在这一刻被颠覆了。
接着是第三重，也是最致命的一重冲击。
冲击的是他们自己。
【深海咸鱼王】：等一下……我……我好像明白了什么……所以，之前所有的直播，都不是演戏？
【魔法少女咕噜噜】：那次猎魔人破窗而入是真的？！刚才的战斗，那些敌人也都是真的？！女王陛下……她每天……每天都生活在会随时丧命的危险里？
【魅魔九九】：我的天…我还笑过她被蜘蛛网糊了一脸……还吐槽过她的礼服背后全是别针……可那时候的她……她只是在想办法活下去而已……
这条弹幕，让每一个曾经嘲笑，调侃过薇薇安的观众，感到了一阵心痛。
同情，敬畏，以及对自己先前看戏的心态，压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他们意识到薇薇安的直播，从来不是什么供人取乐的“凡尔赛”剧本或角色扮演。
而是这个世界上，真实残酷的—
—求生纪录片。
弹幕的风向，在此刻逆转。
再也没有人把她当成小丑。
再也没有人质疑她的窘迫。
所有的弹幕，都化作了支持、敬佩与守护的誓言。
然后。
“夜与蔷薇cp后援会”的会长，那个宕机了许久的用户，发出了一条弹幕。
【夜与蔷薇cp后援会会长】：所以……之前所有的毒舌和互怼……嘲讽和看不惯……都是世仇家族的继承人，在用自己那别扭又笨拙的方式，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另一个宿敌的末裔？我他妈的……我哭了！这比任何吟游诗人传唱的故事，好磕一万倍！！！！！
这条弹幕，为这场信息量爆炸的直播，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它引爆了所有人的情感。
也让屏幕前薇薇安的心，狠狠颤动了一下。
她扶着莱恩。
感觉到身旁这个男人同样看到了那些弹幕。
他靠着自己的身体，僵硬了。
莱恩沉默着。
所有的伪装，秘密，历史，都被这镜头撕开，摊开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他们再也没有退路。
薇薇安看着屏幕上那些从震惊、质疑，到化为支持与敬佩的弹幕。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或许，这也不是退路。
这是真相被撼动后，重新在她脚下铺成的，全新的路。
一条通往真正复兴的路。
薇薇安扶着身旁沉默的男人，用上了更大的力气。
她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喂，卢卡斯的少主。”
“我们，好像惹上大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