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
纷乱,急促,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节奏,踏在废弃通道积水的路面上,发出清晰而有力的回响,由远及近,迅速朝着保险库方向逼近。
陈默残存的意识被这声音拉扯着,在黑暗的深渊边缘艰难地悬浮。他想睁眼,想警惕,但眼皮沉重如铁,身体像被钉死在地上,连动一下睫毛的力气都已耗尽。只能被动地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在他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上。
是杨顾山的人去而复返,来确认灭口成果?还是……那声陌生警报的主人?
绝望如同冰冷的淤泥,一点点淹没他最后的感知。
脚步声在很近的地方停了下来。不止一个人。
“发现目标!两个!都有生命体征,但非常微弱!”
“男性目标胸部枪伤,贯穿伤,大量失血!女性目标手腕枪伤,昏迷!”
“立即急救!建立静脉通道!准备担架!”
“报告指挥中心,目标找到,情况危急,请求紧急医疗支援!”
一连串简洁、专业、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指令在通道内响起。紧接着,陈默感觉到有人靠近自己,动作迅速而专业地检查他的伤势,冰冷的听诊器贴上他血迹斑斑的胸口,然后是血压计袖带缠绕上手臂的触感。
“血压60\/40,脉搏细速,呼吸微弱!必须立刻止血扩容!”
“明白!纱布!加压包扎!”
“女性目标生命体征相对稳定,但需尽快手术取出弹头!”
不是杨顾山的人!他们的目的是救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困惑和一丝绝处逢生狂喜的情绪,像微弱的电流,刺穿了陈默麻木的神经。是谁?到底是谁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来救他们?
他感到尖锐的针刺感从手臂传来,似乎是建立了静脉通道,冰凉的液体开始输入他几乎干涸的血管。胸口的剧痛被更专业的加压包扎暂时遏制,虽然依旧疼痛难忍,但那种生命飞速流逝的虚弱感似乎被稍稍拉住了一点。
有人试图将他抬上担架。在身体被移动的剧烈痛苦中,他用尽最后一点残存的意志,强行撑开了一条眼缝。
模糊的视野中,他看到了几个穿着黑色作战服、戴着全覆盖式头盔、没有任何标识的身影。他们的装备精良,动作协调,看起来不像普通的警察或武警,更像是……某种特种部队?
其中一个人似乎察觉到了他微弱的动静,靠近过来,头盔下的目光冷静而锐利,扫过他的脸。
陈默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
那个身影似乎理解了他的意图,俯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低声音快速说道:
“保持安静。你们安全了。”
声音透过面罩有些失真,但能听出是一个沉稳的男声。
安全?陈默心中充满了巨大的问号。在经历了背叛、追杀、濒死之后,“安全”这两个字显得如此奢侈和不真实。
他还想追问,但意识已经无法支撑。在彻底陷入昏迷前,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在其中一个救援人员的手臂上,佩戴着一个极其不起眼的、似乎是电子设备的黑色腕带,腕带的侧面,有一个微小的、散发着幽蓝色微光的标志——
那标志的形状,像是一座抽象的、在黑暗中指引方向的灯塔。
灯塔?!
是“灯塔”组织?!他们真的存在?!而且拥有如此强大的行动力量?!
这个念头像最后一道闪光,划过他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意识。
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
不知道过了多久。
陈默的意识再次从一片混沌的迷雾中缓缓上浮。首先感受到的不再是剧痛,而是一种沉重的、无处不在的麻木和虚弱,仿佛身体不再属于自己。然后是各种仪器规律的“嘀嘀”声,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气味。
他艰难地睁开眼,视线由模糊逐渐清晰。
他躺在一张干净整洁的病床上,身上连接着心电监护仪,手臂上打着点滴。胸口的伤处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依旧传来隐痛,但已经不再是那种撕裂般的感觉。左腿也被重新专业固定。
这是一间独立的病房,窗户被厚重的窗帘遮住,看不出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房间里的设备很先进,但没有任何医院的标识。
他还活着。真的活下来了。
他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向旁边。另一张病床上,躺着依旧昏迷的李雯,她的手腕也被妥善包扎,脸色虽然苍白,但呼吸平稳。
他们被带到了哪里?这里是什么地方?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白色医护服、同样没有任何标识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她看到陈默醒来,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她的声音很轻柔。
“这里……是哪里?”陈默的声音嘶哑干涩,几乎听不清。
“一个安全的地方。”女护士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熟练地检查了一下他的输液和伤口,“你伤得很重,需要静养。不用担心,这里很安全。”
安全……又是这个词。
“是谁……救了我们?”陈默追问。
女护士笑了笑,依旧避而不答:“等你身体好一些,会有人来跟你解释的。现在,你的任务是休息,恢复体力。”
她调整了一下输液的速度,又查看了一下李雯的情况,便转身离开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陈默躺在病床上,看着洁白的天花板,心中充满了巨大的谜团。
“灯塔”组织。那个灯塔标志。那些装备精良的救援人员。这个隐秘的医疗点。
李文穷尽一生对抗“暗河”,甚至牺牲性命。如果“灯塔”拥有这样的力量,为什么之前不介入?为什么任由李文孤军奋战?为什么直到他和李雯几乎死在保险库里才出手?
是他们之前并不知道保险库的具体位置和开启方法?还是……他们在等待某个时机?
杨顾山知道“灯塔”的存在吗?他口中的“教授”,是否也知晓这股潜伏在暗处的对手?
还有苏晚留下的那个最终符号——◎ → □。它到底意味着什么?李雯(或者那个神秘的救援者)将它画在刀柄上,是理解了这个符号,还是仅仅模仿?
无数疑问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让他无法安心休养。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胸前——那里空荡荡的。他的衣服被换成了病号服,随身物品都不见了。
“硬币……”他喃喃自语。
“你在找这个吗?”一个平静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陈默猛地转头,只见病房门不知何时又被打开了,一个穿着深色便装、身形挺拔、年纪约莫四十岁上下、面容普通却眼神深邃的男人站在那里。他手中拿着的,正是那枚染血的硬币。
男人走进病房,关上门,走到陈默床边,将硬币放在床头柜上。
“这枚硬币,还有李文工程师的遗物,我们都妥善保管着。”男人看着陈默,目光平和,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锐利,“你可以叫我‘指挥官’。”
陈默警惕地看着他:“你们是‘灯塔’?”
“指挥官”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淡淡道:“我们是一群不希望这条‘河’继续泛滥成灾的人。”
“为什么现在才出现?”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气,“李文工程师,苏晚,我父亲,王海叔……他们本来可以不用死!”
“指挥官”沉默了片刻,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对抗‘暗河’,需要时机,也需要……代价。我们一直在行动,只是方式不同。李文的牺牲……是我们巨大的损失,也打乱了我们部分计划。但正是他和苏晚的努力,还有你的顽强,才最终将‘河眼’逼到了台前,让我们拿到了关键证据,并找到了这个直接介入的机会。”
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外面是浓重的夜色和陌生的城市轮廓。
“杨顾山很狡猾,他的势力盘根错节。没有确凿的证据和一击致命的把握,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引发更严重的后果。保险库里的账册和名单是关键,但还不够。我们需要更多,需要将他和他背后的整个网络连根拔起。”
他转过身,看向陈默:“而你,陈默,你是这一切的见证者和参与者,也是……打开最后一道锁的‘钥匙’。”
“钥匙?”陈默皱眉。
“指挥官”的目光落在床头柜那枚硬币上:“苏晚留给你的,不仅仅是w7仓库的指引。她在那枚硬币上,留下了指向‘教授’真正身份,或者说,指向他最终藏身地或另一个致命秘密的线索。那个符号——◎ → □,我们目前还无法完全破译。这可能需要你,结合你对苏晚的了解,来找到答案。”
陈默的心猛地一跳。果然!那个符号才是关键!
“李雯呢?她怎么样?”陈默看向旁边依旧昏迷的李雯。
“她伤势稳定,但手腕神经受损,需要时间恢复。而且……她父亲的事情,对她的打击很大。我们需要评估她的状态。”“指挥官”的语气带着一丝谨慎。
陈默明白他的意思。李雯毕竟是杨顾山手下工作过的人,即使她选择了背叛,她的忠诚度和心理状态仍需观察。
“我们现在在哪里?”陈默换了个问题。
“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杨顾山短时间内找不到这里。”“指挥官”走到门口,“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尽快恢复。我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等你好一些,我们会把目前掌握的情报和你共享。”
他顿了顿,补充道:“记住,你还活着的消息,目前是最高机密。除了这个医疗点的人,外界,包括杨顾山,都认为你和李雯已经死在了保险库的‘意外’爆炸中。这是我们目前最大的优势。”
说完,“指挥官”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病房。
房间内再次只剩下陈默,和昏迷的李雯,以及床头柜上那枚沉默的硬币。
陈默拿起硬币,冰凉的触感传来。他反复摩挲着那个国徽图案,指尖在那些细微的刻痕上停留。
◎ → □
苏晚,你留下的最后谜题,到底指向何方?
而这场由死亡开始的征途,终点又会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