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船在夜色中转向,引擎声被刻意压低,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黑暗中蹒跚前行。船舱内,气氛比之前更加凝重。劫后余生的庆幸迅速被内部泄密的阴霾所取代。
阿伦结束了加密通讯,转过身,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与严峻。“信号已经发出。考察船‘海知了’号正在调整航线,预计十二小时后在预定坐标汇合。”他看向林栋、陈默和李雯,目光坦诚,“在抵达‘海知了’号之前,我们必须面对一个问题:信任。”
这个词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激起无声的波澜。
林栋率先开口,语气冷静得像在分析战术:“阿伦先生,你的代号‘海豚’被对方准确叫出,这是最直接的证据,指向‘守墓人’内部高层泄密。你有怀疑对象吗?”
阿伦摇了摇头,眼神晦暗:“知道我这个代号并能关联到此次接应行动的,包括周师傅在内,不超过五人。都是‘守墓人’创立初期的核心成员,经历过无数次考验。”他苦笑一下,“也正因如此,我才更加……难以接受。”
“或许不是主动泄密,”李雯忽然轻声说,她揉着依旧隐隐作痛的手腕,“可能是通讯被破译,或者……有人被捕了。”
这个可能性让舱内温度又降了几分。如果是一位核心成员落入“影卫”手中,以他们的手段,撬开嘴巴只是时间问题。那么,不仅此次行动,整个“守墓人”网络都可能面临灭顶之灾。
“周师傅……”陈默心头一紧,想起了那位将他们送出险境的老人。
“周的信号在你们出发后已经按计划静默,我们现在无法确认他的安全。”阿伦语气沉重,“但我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一时间,无人说话。只有船体破浪的单调声响,像是在为可能已经牺牲的同伴奏响哀乐。
“我们三个,”林栋的目光扫过陈默和李雯,最后回到阿伦身上,“我们的信息,在‘守墓人’内部,知情范围有多大?”
这是一个关键问题,关乎他们自身的安全。
阿伦沉吟片刻,答道:“周发出的最高警戒信号包含了你们的基本信息和所携带物品的价值评估,但具体的逃亡路线、接头方式,只有我和极少数负责具体执行的人知道。对方能精准拦截这片海域,说明信息泄露的程度不轻。但好消息是,”他顿了顿,“他们似乎还不确定你们是否在我船上,或者,他们想人赃并获,所以刚才没有采取更极端的措施。”
这意味着,他们暂时还是“隐形”的,但时间不多了。
“抵达‘海知了’号之后呢?”陈默问,“那个机构可靠吗?”
“‘海知了’号隶属于‘海洋生态前沿观察基金会’(oFo),一个注册在欧洲的非盈利科研组织。明面上,他们致力于海洋环境保护和气候变化研究。”阿伦解释道,“暗地里,它的创始人和部分核心研究员,对‘基石’项目代表的那种无视伦理的科技霸权深恶痛绝,多年来利用其科研船只的便利,为我们提供了不少信息和交通上的协助。他们是可信的盟友,但……同样,知道他们与‘守墓人’关联的,也是极少数。”
层层叠叠的保密措施,像一层层洋葱皮,如今却被从内部悄然腐蚀。
“我们需要制定预案。”林栋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如果……我是说如果,在抵达‘海知了’号前后,再次发生意外,比如遭遇无法抗拒的拦截或攻击,我们该如何确保数据安全?”
阿伦看向那个厚重的保险箱。“硬盘数据已经在我刚才通讯时,通过低速率加密链路,上传了第一个压缩校验包到‘棱镜’和另外两个安全节点。这只是校验数据,不足以还原全部信息,但能证明我们曾拥有它。如果……如果我们最终失败,这些校验包会在预定时间后自动触发,作为我们存在过的证据,和指向‘基石’的第一缕微光。”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陈默脸上:“至于物理硬盘本身,它是最后的、也是最完整的堡垒。必要时……我们需要决定是否销毁它。”
销毁?陈默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仿佛那硬盘还在他怀里。历经千辛万苦,牺牲了那么多才带出来的东西,最终可能要由他们亲手毁灭?
“我明白。”林栋点了点头,似乎早已考虑到这一点,“必要的时候,我来执行。”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沉重。李雯别过头去,看向舷窗外依旧漆黑的海面。陈默则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他们不仅在逃亡,更是在守护一个可能随时需要与他们一同殉葬的秘密。
信任已然出现裂痕,前路更加吉凶未卜。他们不再仅仅是被追捕的逃亡者,更是行走在悬崖边缘的守护者,守护着那微弱的、可能随时熄灭的真相之火。
渔船向着新的坐标点航行,将怀疑与决绝一同带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