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湖依旧平静地倒映着天光云影,仿佛世间一切悲欢离合都无法在其深邃的湖心激起真正的涟漪。但今日,湖畔的空气却凝滞得如同实质,连风似乎都刻意绕开了这片区域。
楚逸尘就站在湖边,面对着那株参天的生命之树。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根须上雕刻,也没有不安地踱步,只是静静地站着,背影单薄而挺直,仿佛在等待一个早已预知的、却依旧无法承受的判决。
他没有回头,却清晰地感知到了那个熟悉而威严的气息的靠近。脚步声沉稳,踏在草地上,发出几不可闻的沙沙声,最终在他身后不远处停下。
沉默。
比言语更沉重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湖面的微光闪烁,映在楚逸尘空洞的眼底,却点不亮丝毫光芒。
许久,许久。
楚逸尘终于轻轻开口,声音飘忽得如同湖畔的薄雾,带着一种耗尽了所有力气后的平静,却又蕴含着无边无际的哀伤:
“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放弃自己吗?”
他没有问“镜去了哪里”,也没有问“发生了什么”。灵魂链接那端骤然变得模糊、遥远、近乎断绝的空洞感,以及内心深处那仿佛被硬生生剜去一块的剧痛,已经告诉了他一切。镜采取了最极端的方式,而这种方式,必然是以牺牲“镜”本身的存在为代价。
帝天站在他身后,金色的龙瞳凝视着青年微微颤抖的肩膀。他能看到那强装镇定下,是几乎要崩溃的灵魂。他没有立刻回答,因为这并非一个需要答案的问题,而是一声泣血的确认。
沉默,便是最残忍的回答。
楚逸尘缓缓闭上眼,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落,滴落在脚下的草地上,迅速洇开小小的深色痕迹。
“我知道…他一直都在抗争…”楚逸尘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又极力维持着语调的平稳,“对抗那个想要控制他、利用他,甚至利用我去达成所谓‘目标’的系统…我知道他很痛苦…”
他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的心口,那里,与系统共生,也与镜同源。
“可我没想到…他的抗争…最终会走向这样的结局…”他的声音终于抑制不住地带上了一丝颤抖,“把自己放逐到连灵魂链接都能隔绝的地方…那该是多么彻底的…绝望。”
他想起了镜那双越来越冰冷的金色眼眸,想起了训练场上那近乎残酷的效率,想起了青羽困惑而失落的表情… …原来,那不仅仅是系统的侵蚀,更是镜在一点一点地、主动地剥离自己与这个世界的联系,为他最终的离去做准备。
“他说…这是最优解。”帝天低沉的声音终于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如同巨石投入死水,“封锁系统,保护你,保护星斗。”
“最优解…”楚逸尘重复着这个词,嘴角扯出一个苦涩至极的弧度,“是啊…对他来说,永远是逻辑和效率优先…保护我,是最高指令…为此,牺牲他自己,也是可以计算的代价…”
他的泪水流得更凶,却不再发出声音,只是任由悲伤无声地流淌。
“他说…”帝天顿了顿,复述着镜最后的话语,“这是‘镜’的选择。也是为了…楚逸尘。”
“楚逸尘…”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帝天口中以这样的方式被转述,楚逸尘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个沉默的分身,直到最后,守护的目标依然是他这个不称职的、带来一切麻烦的本体。
“他有没有…”楚逸尘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留下什么话?对我…”
帝天沉默了片刻,如实回答:“没有。”
没有告别,没有嘱托,没有任何带有个人情感的话语。只有冷静的分析、决绝的选择,和那个被根须吞噬的、毫不回头的背影。
这才是最像镜的风格,却也最让人心碎。
楚逸尘再也支撑不住,缓缓蹲下身,双手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入臂弯之中。瘦削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却依旧没有嚎啕大哭,只有压抑到了极致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断断续续地传来。
帝天依旧站在原地,没有上前安慰,也没有离开。他只是沉默地伫立着,如同一座亘古存在的山岳,投下巨大的阴影,将那个蜷缩成一团、悲伤得无以复加的身影,笼罩在自己的庇护之下。
湖面依旧平静。
生命之树无声。
一个选择放弃了自己,以换取所爱之人的安宁。
另一个,被迫承受着这份以牺牲为代价的守护,痛彻心扉。
静湖无言,终见抉择。而这抉择带来的痛,将如同生命之树的根须,深深扎进楚逸尘的灵魂深处,漫长而持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