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如愿以偿地调进了丽民服装厂办公室,手中紧紧攥着那崭新的工作证,仿佛握住了命运递来的橄榄枝,胸腔里满是对吴厂长深深的感激。
这份感激,如同冬日里久违的暖阳,温暖着我那颗在困境中挣扎许久的心。我暗暗在心底立下誓言:绝不能辜负这份来之不易的信任,工作上定要尽心尽力,电大的课程也绝不能落下,一定要用实实在在的成绩回报吴厂长的提携之恩。
当晚,夜幕悄然降临,城市的喧嚣渐渐沉寂。我独自趴在书桌前,如饥似渴地啃着电大的教材。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像是一群神秘的小精灵,在昏黄的灯光下跳跃着,试图引领我走向一个全新的知识世界。
然而,连日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眼皮越来越重,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上面。不知不觉中,我歪靠在床沿,沉沉地睡了过去。
单身的日子,虽少了家庭的琐碎与牵挂,却也多了几分自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生活上无需过多讲究,心里便只装着两件事:把办公室的活儿干得漂漂亮亮,把电大的课程学得扎扎实实。在这看似简单的追求中,我像是看到了未来的希望之光,虽不耀眼,却足以照亮我前行的道路。
迷迷糊糊间,调动工作时的那些片段,如同老电影一般,在我的梦境中缓缓放映。那是1986年初冬,机修厂的仓库宛如一座冰冷的城堡,冷得让人直打哆嗦。
昏黄的灯泡悬在梁上,那微弱的光线,如同老人浑浊的目光,勉强照见堆得半人高的零件。那些零件,全是锈迹斑斑,摸上去,能蹭一手铁锈渣,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与无情。
我在这儿已经待了快一年,天天与这些冰冷的铁疙瘩打交道。每一次触摸它们,都能感受到那刺骨的寒冷透过指尖,直抵心底。
心里的迷茫,如同仓库里的灰尘,越积越厚,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常常在夜深人静时,独自坐在仓库的角落,望着那些堆积如山的零件,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迷茫与恐惧。我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在哪里,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
那天,我正如往常一样,蹲在角落里整理新到的齿轮。那些齿轮上的锈斑,一道叠着一道,像极了被岁月刻满皱纹的脸,每一道都写满了生活的艰辛与无奈。
我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齿轮,仔细地擦拭着上面的灰尘,仿佛在擦拭着自己那颗疲惫不堪的心。
忽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打破了仓库里的寂静。接着,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请问张毅在吗?”
我抬起头,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人,竟是吴厂长。以前,他在劳资科当干事,我打过几次交道,那时的他,总是带着一副和蔼可亲的笑容,让人感觉格外亲切。
没想到,如今他已成了丽民服装厂的厂长。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领口处的线头翘着,仿佛在诉说着生活的节俭与朴实。手里攥着一个文件夹,鞋上还沾着泥,看着风尘仆仆的,想必是刚从外面赶来。
“吴厂长,我就是张毅。您找我有事?”我放下手中的齿轮,站起身来,随手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心中充满了疑惑与期待。
吴厂长笑了,那笑容如同冬日里的暖阳,温暖而真诚。他的眼神里透露出一种对我的信任与欣赏:“小张,我这次来是想跟你说个事。我们服装厂缺个办公室主任,我觉得你合适。在仓库里干,太屈才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突如其来的机会,就像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让我有些措手不及。这可是改变命运的绝佳时机啊!
然而,话还没说出口,机修厂车间王主任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他的脸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双手抱在胸前,冷飕飕地开口:“吴厂长,你这可不地道啊。张毅在我们仓库干得好好的,他走了,这些零件谁管?出了乱子你负责?”
吴厂长皱了皱眉,耐着性子解释道:“王主任,小张是个有本事的人,在仓库里待着太可惜。去我们服装厂,他能发挥更大的用处。”
王主任“哼”了一声,满是不屑:“本事?在这儿管好零件就是最大的本事。你别在这儿挖墙脚了,赶紧走。”
吴厂长还想再说些什么,王主任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没什么好说的!小张,赶紧干活去。”
我看着吴厂长无奈的样子,又看看王主任那不容置喙的脸色,心里像被堵了块石头,沉甸甸的。无奈之下,我只能低下头,继续跟那些齿轮较劲。
那一刻,我仿佛被命运扼住了咽喉,无法挣脱。吴厂长叹了口气,转身走了,他的背影在仓库门口的阴影里,显得特别落寞,像只找不着方向的鸟,在茫茫的天空中迷失了自我。
过了几天,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悄然降临。雪花飘得又轻又密,像一群白精灵在天上欢快地打转。机修厂的仓库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雪,看着更加冷清了。那洁白的雪,仿佛给仓库披上了一层银装,却无法掩盖它内心的冰冷与孤寂。
我正绕着货架查零件库存,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那声音,在寂静的雪地里显得格外清晰。我抬起头,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吴厂长又站在了门口。
他头发上、肩膀上全是雪,像戴了顶白帽子,手里拿着一本彩印的丽民服装厂简介。那鲜亮的颜色,在灰扑扑的仓库里,扎眼得像个外星物件,仿佛在向我诉说着另一个世界的精彩与希望。
“小张,我又来了。”吴厂长笑着走进来,把简介递过来,“你看看,这是我们厂的介绍,好多发展机会呢。天天跟铁疙瘩打交道,多没意思。”
我接过简介,缓缓翻开。里面的图片晃得我眼睛发亮:漂亮的厂房,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气派;崭新的缝纫机,整齐地排列着,在等待着工人们的到来;员工们在活动室里下棋的照片,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每一页都透着生气,让我看到了一个充满希望与活力的新世界。
可一想到王主任,还有办事处鲁主任那难说话的样子,我又犹豫了。我的心中充满了矛盾与挣扎,一方面是对新机会的渴望,另一方面是对现有工作的顾虑。我深知,这一步一旦迈出,就意味着要面对未知的挑战与困难。“吴厂长,鲁主任那边……”我嗫嚅着说道。
吴厂长拍了拍我的肩膀,声音特别笃定:“鲁主任那边我来解决,你就想自己愿不愿意去。这可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别错过了。”
话音刚落,王主任又冒了出来。他看见吴厂长手里的简介,脸瞬间变得比苦瓜还难看,一把夺过简介,“啪”地摔在地上,嗓门提得老高:“吴厂长,你什么意思?下雪天还来挖人,太不地道了!”
吴厂长没生气,弯腰捡起简介,轻轻拍掉上面的雪和灰,语气平静却坚定:“王主任,我是为小张好。他在这儿没什么奔头,去我们服装厂,才能把本事用在正地方。”
王主任冷笑一声:“本事?他走了,仓库的活儿谁干?你别在这儿煽风点火,赶紧走,别耽误我们干活。”
吴厂长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坚持:“王主任,我今天不是来吵架的。我真心希望小张能有个好前程。你要是不同意,我就去找区里领导说。”
王主任的脸更沉了,指着吴厂长的鼻子:“你去啊!我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样。小张是街道安排到我们厂的,不能走!”
吴厂长没再争辩,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期待,有鼓励,像在告诉我:不要害怕,勇敢地迈出这一步,未来就在前方。然后他转身走了,踩雪的声音越来越远,如同是我心中那团希望的火焰,在风中摇曳,却始终没有熄灭。
我盯着地上的简介,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的、涩的、甜的,混在一起,说不出的滋味。那些在仓库里的日子,一幕幕在我眼前浮现:有委屈,有挣扎,也有在孤独中坚持的勇气。我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我必须要为自己的人生做出一个选择。
又过了几天,雪停了,太阳从云层里钻出来,给地上的雪镀了层金。那金色的光芒,仿佛是命运对我的召唤,让我看到了未来的希望。我正趴在桌上核对零件数量,忽然听见外面脚步声急急忙忙的,接着吴厂长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脸上笑开了花,像个拿到心爱玩具的孩子。
“小张,好消息!”他嗓门都亮了,“区里批了你的调令!现在跟我走,还是明天走?”
我心里一下子炸开了,像平静的湖面扔了颗石头,激动得手都有点抖。我转头看了看仓库里的齿轮,阳光照在上面,锈迹显得格外扎眼——它们陪了我一年,见证了我偷偷在灯下看电大课本的夜晚,也装下了我的委屈和迷茫。那些日子,虽然艰难,却也让我变得更加坚强。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墙角,从纸箱里翻出我的电大课本。指尖轻轻摸过封面,那熟悉的触感,让我仿佛回到了那些孤独却充实的夜晚。这几本书,陪我熬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是我心里的光,照亮了我前行的道路。我把课本塞进帆布包,转过身,语气特别坚定:“现在走。”
吴厂长笑得更欣慰了,拍了拍我的肩膀:“好!走,咱们去开启新生活。”
我背着帆布包,跟着吴厂长走出仓库。刚跨出大门,附近的收录机突然响了,放的是《冬天里的一把火》,激昂的旋律从喇叭里跳出来,像专门为我送别的歌。那热烈的歌声,仿佛是我心中燃烧的激情,让我充满了勇气和力量。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栋灰扑扑的仓库,它像个沉默的老人,看着我从迷茫走到坚定。心里有点不舍,毕竟在这儿待了一年多,有委屈,有挣扎,但也让我明白:再难的处境,也不能放弃希望,就像再黑的夜,也会等到天亮。
前方的路还不知道有多少挑战,但我心里揣着劲,带着吴厂长的信任,也带着自己的梦想,准备好好拼一把,写出属于自己的日子。
“叮铃铃——”急促的闹钟响了,我猛地睁开睡梦中的眼睛,天已经大亮。我赶紧爬起来洗漱,抓起帆布包就往安徽电大分校奔去——新的日子,还等着我好好过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