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天不动声色地侧了侧头,脸上挤出一点无奈的笑容。
“申百户过誉了。职责所在。”
申田中似乎没在意他变换的称呼,目光越过陈一天,投向耗子崖深处。
那条通往更加险峻的融稽山的方向。
“看啥呢?”陈一天心中一动,面上平静道。
“那边有啥?”申田中故意问。
“没什么,担心有漏网之鱼,遣了两个兄弟过去看看。”
申田中嘿嘿一笑,凑得更近。
那油腻的胖脸几乎贴到陈一天耳朵上。
一股混合着血腥和汗味的古怪气息扑面而来,申田中压低的声音里充满了戏谑。
“行了行了,不用跟老子解释,谁他娘还没点秘密了?
“哦对!老子马上也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绿豆小眼里闪烁着恶作剧得逞般的光芒,“我跟你说,姓周的,被老子噶了!”
陈一天身体猛地一僵,豁然转头,难以置信地盯着申田中那张近在咫尺的胖脸,瞳孔微微收缩。
‘噶了?周千户?’
‘这死胖子!这种捅破天的事情!是能这么随意说出来的秘密吗?!’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后脑勺。
但同时,心底深处,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被信任感?
这胖子,是真没把我当外人啊。
这么要命的事,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说了?
陈一天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甚至生出一丝愧疚。
人家把自己当兄弟,掏心掏肺,连杀千户这种灭族大罪都说了,自己却还藏着拓跋灵儿的事……
是不是…太不够意思了?
他深吸一口气,风雪灌入肺腑,带来一丝清明。
正要开口将拓跋灵儿之事和盘托出,以表自己结交的诚意与决心。
“申胖子,其实我……”
话刚出口,却被申田中猛地打断,申田中语不惊人死不休:
“哈哈,老子骗你玩儿呢,老子是那种残害袍泽兄弟的人吗?哼,你那什么眼神,不尊重啊。……老子是那种人吗?
“哼!”
他指着陈一天,手指头都快戳到对方鼻尖。
“你把老子想成什么人了!”
随即。
他脸色一变,瞬间换上了一副沉痛无比、忧国忧民的表情。
声音也低沉下来,带着浓浓的哀思。
“周千户……是为朝廷捐躯!殉职了!”
他挺直了腰板,仿佛在向天地宣告。
“周千户忠勇无双,为荡平妖邪,亲率我等攻上陀原寺!身先士卒,力战群妖,斩杀妖邪无数!
“奈何妖孽凶顽,周千户身负重伤,最终……力竭而亡!
“临终前,千户大人犹自高呼‘杀妖!报国!’其忠义之心,天地可鉴!”
申田中说得声情并茂,唾沫横飞,仿佛亲眼见证了周千户那“壮烈”的最后一刻。
陈一天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看着申田中那浮夸的表演,他几乎能想象到,周千户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面对这个死胖子时,是何等的绝望和憋屈。
“殉职……”
陈一天低声重复了一遍,只觉得这两个字,此刻充满了冰冷的讽刺意味。
申田中似乎演够了,或者觉得陈一天的反应不够“悲痛”,他又神经质地凑了过来。
几乎是把嘴唇贴在陈一天耳廓上,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
“不过,善良的周千户死前,告诉了老子一个大秘密!”
他故意停顿。吊足了胃口,才神秘兮兮道:“小子,你……听过仙宝吧?”
“啥?”
陈一天这次是真的愣住了,脑子有点转不过弯。
这死胖子的消息,一个比一个炸裂!
有那么一瞬间,他都差点以为,申田中知道仙宝在他身上!
申田中看着陈一天那副乡巴佬般的茫然表情,得意地嘿嘿直笑。
“看你这反应,就知道你没听过!老子给你好好说道说道!”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绿豆小眼放光。
“这仙宝啊!可不是咱们凡俗地界能有的玩意儿!
“据说是妖族,在北俱芦洲某个上古遗迹里挖出来的好东西!
“只是不知咋搞的,老子猜测应该是妖族内讧,竟然使仙宝流落到了咱们这地界,被几个武馆和周春廷知了去,于是几个老家伙一合计,诶嘿,野生的,而且上头大拿还不知道仙宝流于此地!
“诶,有戏啊!于是,几个老狐狸老鬣狗就开始出谋划策,计划从潜入落阳县的两个妖族手里谋得此仙宝。”
申田中搓着胖手,仿佛在讲述一个惊天阴谋。
“这要是偷偷弄到手,岂不是……”
他做了个“你懂的”手势,瞥了一眼陈一天。
发现对方果然听得两眼放光,心中更是得意。
“怎么?心痒痒了?”
“看你两眼发光的,想知道到底是啥宝贝?”陈一天配合地点点头。
“啥宝贝?”
申田中那张胖脸顿时垮了下来,露出一副便秘般的苦恼表情。
“老子也不知是何宝贝,那周春廷到死也语焉不详,嘴巴紧得跟河蚌似的!怎么撬都撬不开!老子寻思…他大概也不知道。
“但毕竟沾个仙字,又是上古遗迹搞出来的东西,诱惑力别提有多大。”
陈一天:“……”
陈一天听得心头狂跳,眼皮直哆嗦。
他现在一点都不怀疑申田中宰了周千户的真实性了。
他甚至能清晰地脑补出。
周千户在“殉职”前,到底遭受了怎样非人的痛苦,才能让申胖子得出“嘴巴紧得跟河蚌似的”这种结论。
他其实与周千户无仇无怨,甚至,还受过对方两次提携,第一次是任命他为小旗。
第二次是任命他为总旗。虽然后面一次有自己为他招揽一个百户的‘功劳’。
对了,还送了他一匹颇为神骏的白马……
额……
说起来,倒是对自己有些恩情。
‘要不要……’
‘聊表心意……’
‘给千户报个仇啊?’
陈一天看向申田中,四目相对。
申胖子一个激灵,仿佛炸毛的猫,他一下跳开,“你他娘干啥,老子可是清白的!”
陈一天摇头一笑,他也就想想,周千户若是地下有知,他也应该知道自己‘尽心’了,也会瞑目的吧?
“胖子,周千户走的安详吗?”
陈一天鬼使神差地问。
申田中眨巴眨巴小眼睛,似乎在认真回忆。
然后肯定地点点头。
“安详!
“能不安详吗?
“就是……”
他挠了挠头。
“就是老不愿意咽气……你看这事儿闹的。”
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