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光妖族?边患永绝?
那妖族的历史,可比人族长多了啊!
这混账东西怎么不说等到海枯石烂?!
他尖利的指甲几乎掐进拂尘柄里,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
“陈一天!你这是在抗旨!藐视天威!
“圣旨煌煌,命你‘即日启程’!军情再急,岂容你一介副千户置喙?
“自有朝廷调度,高庭协防!你如此推三阻四,莫非心中有鬼?!”
“抗旨?胡公公言重了!”陈一天脸上的“悲壮”瞬间收敛,换上了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眼底的冰寒再无掩饰。
既然软的不行,那就只能扯虎皮了。
“末将岂敢抗旨不尊?”
他慢条斯理地理了理玄青色的千户常服袖口,动作从容不迫。
“既然胡公公坚持认为,末将此刻不入京便是抗旨,那好……”
胡公公眼中升起一丝“这小子终于服软”的希望之光。
“末将遵命便是。”
“这就对了!陈大人深明大义啊!”胡公公紧绷的心弦猛地一松,脸上甚至挤出了一丝僵硬的笑容。
就连在旁一言不发的计风,也是微微放松了一丝。
“陈大人才年满十七吧?如此年纪轻轻,就已位居副千户高职,未来成就不可限量啊。
“陈大人,将来同朝为官……”
“只是——”陈一天的声音陡然拔高,打断了他的话,带着一种近乎戏谑的玩味。
“胡公公有所不知。末将这黑石关副千户之职,乃奉高庭庭主申定北申庭主之命,
“在此戍守边关,镇守‘界天封印’之黑石门户!职责所在,重于泰山!”
他目光炯炯,直视胡公公瞬间变得惊骇和难以置信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庭主有严令:黑石关守将,无他亲笔手谕,擅离职守者——斩立决!”
“什么?!”胡公公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失声惊呼,脸色瞬间煞白!
庭主申定北?!
这陈一天,竟然和那位北境真正的霸主有如此直接的联系?!
他是扯虎皮做大旗,还是……真的?!
陈一天仿佛没看到他的失态,继续慢悠悠地说道,语气却带着千斤重压:
“所以,非是末将不愿随公公入京,实乃不敢违抗庭主之命!
“若胡公公能请得庭主他老人家一道手谕,准许末将暂时离关,末将立刻收拾行囊,随公公启程,绝无二话!如何?”
如何?如何个屁!
胡公公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血液都凉透了!
请庭主手谕?
让申定北听皇帝的命令?
要是申定北肯听朝廷调遣,北境十万里八州何至于听调不听宣?
他胡有德堂堂司礼监秉笔,何须千里迢迢跑到这鬼地方来宣旨?!
这陈一天,分明是拿申定北这块北境无人敢碰的铁板,狠狠砸在了他的脸上!
把他最后一点借皇权威逼的念想,砸了个稀巴烂!
他死死盯着陈一天,那张年轻、俊朗、此刻却写满了“有恃无恐”的脸,在胡公公眼中变得无比可憎。
他想怒斥,想咆哮,想搬出祖宗法度、皇权威严……但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看看周围吧!
那些黑石关的军士,在听到“庭主申定北”这个名字后,眼神瞬间变得无比狂热和坚定!
再看看镇抚厅门口阴影下,那道如同亘古凶兽般散发着炼脏境大成恐怖气息的罩袍身影……
还有那个年纪轻轻就已踏入炼脏境的鹅黄劲装少女……
这黑石关,哪里是卫所?
分明是龙潭虎穴!
申定北的龙潭虎穴!
所有的怒火、屈辱、不甘,最终都化为了一声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无尽憋闷和惊惶的叹息:
“好…好…陈大人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边关重地,职责所在…情有可原…”
他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连挺直的腰背都佝偻了几分,声音干涩无比:
“咱家…这就回去,将陈大人的‘难处’和边关实情,如实…禀明陛下!请陛下…圣裁!”
他不敢再多留一刻,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当场吐血。
猛地一甩拂尘,尖声道:“回京!”
“胡公公,赏赐别忘了留下。”陈一天提醒道。
他可对那玄气石好奇得紧。
青幔马车上搬下沉重『赏赐』,然后,几乎是逃也似的调转车头。
在二十名同样脸色发白、如蒙大赦的护卫簇拥下,仓惶地朝着辕门外驶去。
碾过积雪的车辙凌乱而深重,如同败军溃逃的足迹。
直到那队人马彻底消失在关隘之外的风雪中,黑石关内紧绷到极致的气氛,才如同被戳破的气球,骤然松弛下来。
无数军士长长舒了口气,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弥漫开来,但望向陈一天的目光,却更加炽热和敬畏。
大人连朝廷天使都敢硬顶回去,还是为了他们!为了黑石关!
……
黑石关外十里,一处避风的山坳。
青幔马车停下暂歇。
胡公公掀开车帘,脸色依旧灰败,对着车旁驻马而立的计风拱了拱手,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和后怕:
“计将军…此地一别,山高水长。此番…咱家是无能为力了。
“黑石关这潭水…深不可测啊!那陈一天…更是滑不留手,还扯出了申定北的大旗…唉!”
他摇了摇头,满是苦涩:“咱家这就星夜兼程回京复命,陈一天抗旨之事,自有陛下定夺。计将军你……
“太子的大计,还得望将军啊!如果殿下能掌握仙宝,未来行事也会便利几分……”
计风端坐马上,玄色劲装裹着他瘦削却精悍的身躯。
他遥望着风雪中黑石关那如同巨兽匍匐的轮廓,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苦涩和凝重。
“公公一路保重。”计风的声音低沉沙哑,听不出情绪。
胡公公叹了口气,放下车帘。
马车再次启动,碾碎风雪,朝着南方的官道疾驰而去。
山坳里,只剩下计风和他胯下的战马,以及呼啸的寒风。
他久久地凝视着黑石关的方向,仿佛要将那座关隘的每一块砖石都刻入脑海。
那深不可测的炼脏境罩袍人,那年轻的炼脏境少女,那数十练骨、十数练筋的精锐,还有那个看似惫懒、实则心机深沉如海的陈一天……
明线已断,胡公公铩羽而归。太子的双线布局,如今只剩下他这条暗线。
潜入?探查?控制陈一天?谈何容易!
这黑石关,分明是龙潭虎穴!是申定北伸在北境的一只铁爪!
他孤身一人,面对如此局面,无异于蚍蜉撼树。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压力,如同这北境的暴风雪,将他紧紧包裹。
他握紧了缰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良久,他才猛地一夹马腹,调转马头,身影决绝地没入风雪弥漫的山林之中,朝着与胡公公截然不同的方向奔去。
暗线,终究是要在黑暗中行走。
纵使前方是万丈深渊,是龙潭虎穴,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完不成任务,如何向太子交差?等待他的,只怕比死更可怕。
风雪更急了,将他的身影和马蹄印,迅速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