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卫清雅是被一阵轻轻的叩门声叫醒的。
推开门，只见钱钱正站在门口，笑得像只偷了腥的小狐狸，手里还捧着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匣子。
大姑姑，墨白哥，快来，给你们看点好东西！
卫清雅和李墨白不明所以地跟着她进了正房。一进屋，两人就被炕上堆得像小山一样的东西给惊住了。
这……卫清雅瞪大了眼睛。
钱钱拉着她坐到炕沿上，献宝似的打开那个木匣子。
大姑姑，既然要出门，那就是穷家富路。咱们不兴苦行僧那一套，该花就花，该吃就吃。
匣子一开，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厚厚一沓大团结，那崭新的油墨味直往鼻子里钻。除了钱，旁边还有一叠花花绿绿的票证。
这是三千块钱，您随身带着，不够了就给家里拍电报，我让人给您汇。钱钱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三块钱，这些票更重要，这是全国通用的粮票、肉票、油票，还有几张工业券。在这个年代，这就是硬通货，走到哪儿都不怕饿肚子。
卫清雅的手都在抖：钱钱，这太多了……我们娘俩哪花得了这么多？
不多不多。钱钱摆摆手，又指了指炕上的两个鼓鼓囊囊的军用帆布包，这包里我也给您备齐了。
她像个操心的小管家婆，一样样数给他们看：这是急救药包，里面有我特制的感冒药、消炎药、止血粉，还有防止水土不服的药丸，瓶子上都贴了标签。
这两个小瓷瓶，红色的是防狼粉，遇到坏人别废话，直接往脸上撒；蓝色的是大力丸……呃，其实是强效提神补气的，万一赶路累过头了，吃一颗能顶事。
李墨白站在一旁，看着那个装满药瓶和防身用品的包，原本有些木讷的眼神渐渐亮了起来。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那个帆布包，指尖触碰到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的安全感。
还有这个，钱钱从身后拿出一张盖着红章的纸，递给卫清雅，这是爸一大早去办的特别通行证。
现在虽然形势好转了，但有些地方查得还是严。有了这张纸，不管是住招待所还是过关卡，都能省去很多盘查的麻烦。
卫清雅接过那张通行证，眼眶湿润了。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张纸，这是全家人为她铺平的道路，是卫家沉甸甸的庇护。
钱钱……她更咽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别哭啦大姑姑，高兴点！钱钱笑嘻嘻地给她擦泪，还有呢！为了保证你们的安全，第一站路途遥远，我特意给你们安排了两个。
院子里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大小姐，我们早就准备好啦！
卫清雅往窗外一看，只见金砣和银砣这两个如同铁塔般的汉子，正穿着便装，一人背着一个巨大的行囊，精神抖擞地站在吉普车旁。
金叔和银叔会护送你们到西安，也就是旅途的第一站。之后的路，如果你想自己走，他们就撤回来；如果还想让他们跟着，他们就继续当挑夫。钱钱安排得滴水不漏，另外，沿途我也给沈昭珩那边的人打了招呼，他在各地的都会照应着，要是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就去当地最大的黑……呃，当地最大的药房提的名字。
卫清雅看着眼前这个还没自己肩膀高，却思虑周全、手段通天的侄女，心中那最后一点对于未知的恐惧，终于彻底消散了。
有家如此，夫复何求？
……
上午十点，吉普车发动了。
卫家的大门口，站满了送行的人。
卫老爷子拄着拐杖，虽然极力维持着威严，但微微颤抖的胡须还是出卖了他的心情。他走上前，隔着车窗，深深地看着女儿和外孙。
清雅啊……老爷子声音有些沙哑，你是卫家的女儿，腰杆要挺直了。在外面看累了，想家了，随时回来。爸妈……在家等你们。
卫奶奶早就忍不住了，拉着女儿的手不肯松开，一遍遍叮嘱：天冷了记得加衣，别省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卫清雅用力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努力忍着没掉下来。她看着父母苍老的容颜，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
爸，妈，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墨白，也会……找回我自己。
李墨白坐在副驾驶上，他背着那个装满的帆布包，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台阶上的钱钱和元元。
元元冲他挥了挥手，淡淡地说：表哥，回来的时候，希望能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你。
李墨白抿了抿唇，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少年的脊背，在这一刻，第一次真正地挺直了，像是一棵在经历了风霜后，终于准备抽芽的小树。
出发吧！卫子戚拍了拍车门，对开车的金砣说道，路上稳着点。
好嘞！二爷您放心！金砣一脚油门，吉普车发出一声轰鸣，缓缓驶离了这条胡同。
车子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驶出了京市的城门。
风从半开的车窗灌进来，吹乱了卫清雅的头发。她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向身后那座渐渐远去的城市。
那巍峨的城墙，那纵横的街道，曾经是她长大的地方，也曾是困住她、折磨她半生的牢笼。疗养院的阴影，李叙远的狰狞，那些噩梦般的过往，此刻都随着倒退的风景，一点点被甩在了身后。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有尘土的味道，有汽油的味道，但在卫清雅的鼻子里，这却是自由的味道。
她转过头，看向前方蜿蜒伸向远方的公路，眼神里的迷茫和恐惧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从未有过的坚定和希冀。
墨白，她轻声唤道，你看，前面的路，好宽啊。
李墨白望着前方，目光炯炯：是啊，妈。真的很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