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那一声脆响,像是把整个院子的喧嚣都给炸断了。
浓郁的酱香型茅台酒味儿,瞬间在空气里弥漫开来,顺着青石板的缝隙四处流淌。
要是换了平时,这特供的好酒洒了,别说别人,就是秦震自己也得心疼得直抽抽。可现在,他就像是丢了魂儿一样,对脚边的碎瓷片和那一地的酒液视而不见。
他的脚底板像是生了根,死死地钉在原地,整个人保持着一个微微前倾的姿势,脖子上的青筋因为过度紧绷而根根暴起。
那双曾经在战场上看过无数生死、冷硬得像铁一样的眼睛,此刻却瞪得老大,瞳孔在剧烈地颤抖。那里面,盛满了震惊、狂喜、难以置信,还有一种即将要把人溺毙的深情。
院子里静得可怕,连树上的鸟叫声仿佛都停了。
所有人都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手里端着酒杯的、正夹着菜的、还在说笑的,通通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木偶,目光齐刷刷地在秦震和那个角落里的身影之间来回打转。
“老秦?”
卫老爷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愣,伸手想去拉他,“你这是……”
可秦震根本听不见。
他的世界里,其他的色彩都褪去了,只剩下那个坐在阳光阴影交界处的女人。
下一秒,这位以沉稳着称的卫戍区司令,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举动。
他一把甩开了警卫员想要上来帮忙收拾的手,甚至顾不上跟卫老爷子告罪,迈开大长腿,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踉跄地,大步流星地朝着主桌的方向冲了过去。
那气势,不像是在参加宴会,倒像是在冲锋陷阵,去抢夺他丢失已久的阵地。
“妈……”
坐在卫清雅身边的李墨白,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股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少年的脊背瞬间绷紧,那是他在旅途中练就的本能反应。他“霍”地一下站起身,侧步挡在了母亲身前,眼神警惕而锐利地盯着这个突然失态的高大军官,浑身的肌肉都蓄势待发。
“别动!”
李墨白低喝一声,像只护崽的小狼。
秦震被这少年的喝声震了一下,脚步猛地一顿。
他停在了离桌子还有三步远的地方。
这个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颤抖的睫毛。
他没有理会那个对自己怒目而视的少年,尽管那少年的眉眼让他觉得莫名熟悉。他的视线,越过少年的肩膀,死死地锁在那个缓缓站起身的女人身上。
卫清雅此时已经完全站了起来。
她的一只手还抓着儿子的衣角,另一只手却不自觉地捂住了心口。那里,那枚贴身收藏的弹壳烫得她发慌。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风霜把他的皮肤磨砺得粗糙黝黑,那身军装赋予了他无上的威严。
可是,那双眼睛没有变。
那双像是荒原上的孤狼一样,既凶狠又深情的眼睛,一点都没变!
哪怕隔了二十年的光阴,哪怕隔着生与死的距离,卫清雅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记忆的大门轰然洞开。
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那个满身是血却把她护在身下的身影,那个在昏迷前把弹壳塞进她手心里的温度……
所有的画面,在此刻疯狂地重叠,最终汇聚成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
秦震看着她,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好几下。
这个在千军万马面前都不曾皱一下眉头的汉子,此刻却觉得喉咙干涩得像是塞了一把沙子,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嘴唇颤抖着,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一圈,那一层薄薄的水雾,让他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脆弱。
“……是……是你吗?”
这一声,低沉、沙哑,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声音大一点,眼前的幻影就会像这二十年来的无数次梦境一样碎掉。
卫清雅的眼泪,在这一瞬间,决堤而下。
她捂着嘴,不想让自己哭出声,可那破碎的呜咽声还是从指缝里溢了出来。
她点了点头。
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我……”她哽咽着,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那两个字,“秦震……是你吗?”
听到那个名字从她嘴里喊出来的瞬间,秦震那挺得笔直的脊梁,猛地晃了一下。
真的。
是真的。
不是梦,也不是幻觉。
那个让他找了半辈子、念了半辈子、甚至一度以为已经不在人世的姑娘,真的就在这里,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清雅……”
秦震再也控制不住,两行热泪顺着他刚毅的脸庞滚落下来,砸在胸前的勋章上。
他往前跨了一步,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她,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手足无措得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生怕唐突了她。
“我找了你……二十年啊……”
这一声长叹,包含着多少个日日夜夜的绝望与期盼,听得周围的人心头都是一酸。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卫老爷子张大了嘴巴,胡子一翘一翘的,手里的拐杖都忘了拄。
卫奶奶更是惊讶得站了起来,目光在女儿和秦震之间来回打转,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不敢相信。
挡在母亲身前的李墨白,此时也愣住了。
他能感受到身后母亲剧烈颤抖的身体,也能看到眼前这个威严的军官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深情与痛苦。
那种眼神,绝不是装出来的。
那种情感的浓度,让他这个局外人都感到心惊。
而且……
李墨白看着秦震那张脸,再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极其荒谬却又极其强烈的念头——
为什么……我觉得他有点眼熟?
就在大家都被这“重逢大戏”震得回不过神的时候,角落里,钱钱和元元对视了一眼。
钱钱抓了一把瓜子,嘴角疯狂上扬,压低声音对元元说:“看见没?这就叫‘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我这风水局布得怎么样?”
元元看着秦震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也难得地露出了一抹赞许的笑:“确实。这面相,这气场,合该是一家人。姐,看来咱们要有新姑父了。”
“咳咳!”
卫老爷子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最先反应过来。
虽然心里有一万个问号,但现在的场合显然不适合“叙旧”。
他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老秦啊,”卫老爷子走上前,拍了拍秦震的肩膀,语气里带着几分深意,“看来……你和我家清雅,是旧相识?”
秦震这才如梦初醒。
他深吸一口气,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转过身面对卫老爷子。
虽然眼眶还是红的,但他那股子军人的精气神又回来了。
“老首长,”秦震的声音依然有些发颤,但语气却异常坚定,“岂止是旧相识。”
他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卫清雅,然后当着满院子宾客的面,郑重地说道: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秦震这辈子……唯一想娶的女人。”
“哗——!”
这句话一出,院子里瞬间炸了锅。
卫清雅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眼泪流得更凶了,却是带着笑的。
李墨白彻底傻眼了。他看了看秦震,又看了看自己妈,脑瓜子嗡嗡的。
救命恩人?唯一想娶的人?
那……那个李叙远算什么?
钱钱看着这一幕,把手里的瓜子皮一扔,站起身来,笑眯眯地打圆场:
“哎呀!这可是天大的缘分啊!爷爷,看来咱们今天的酒得换大杯了!秦伯伯,大姑姑,这里人多嘴杂,有些话不好说。
爷爷的书房清净,不如……您二位移步去书房,好好叙叙这二十年的旧?”
卫老爷子立刻会意:“对对对!去书房!书房里有好茶!”
秦震感激地看了钱钱一眼,然后转向卫清雅,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清雅,能……跟我聊聊吗?”
卫清雅擦干眼泪,从儿子身后走出来,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好。”
两人一前一后,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向着书房走去。
李墨白下意识地想跟上去,却被一只手拉住了。
他回头,看见钱钱正冲他挤眉弄眼。
“墨白哥,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钱钱笑嘻嘻地递给他一个橘子,“来,吃个橘子,压压惊。待会儿……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