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灯光在次日黄昏时分被刻意调得更暗,仿佛要将所有秘密都揉进这渐浓的夜色里。陈默左肩的疼痛已从尖锐的撕裂感转为一种深沉的、随着心跳搏动的胀痛,这感觉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身体的脆弱和时间的紧迫。他靠在板床边,进行着灰狼指导的、极其有限的恢复性活动,试图唤醒这具饱受摧残的身体里最后的力量。
门被推开,霞姐走了进来。她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黑色商务装,长发挽起,显得干练而冷峻。她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文件夹。
“感觉怎么样?”她问,目光扫过他依旧有些苍白的脸和活动时明显僵硬的手臂。
“死不了。”陈默的回答简短而沙哑,“可以出发了?”
霞姐将文件夹递给他。“先看看这个。白先生同意见面,但提出了他的条件。”
陈默接过文件夹,打开。里面是几张打印出来的账本摘要,以及一份手写的、措辞隐晦的协议。协议的核心内容是,霞姐需提供账本中涉及“老爷子”三位主要竞争对手的详细资金往来和灰色交易记录。作为回报,白先生将提供“老爷子”私人金库的准确位置、安保系统的基本架构,以及一次“合理的潜入窗口”信息。
“他要这些,不只是为了自保吧?”陈默抬起眼,看向霞姐。这些东西在白先生手里,足以成为要挟那三位大佬、攫取巨大利益的利器。
“当然。”霞姐毫不意外,“白先生从来不是慈善家。他要借此机会,重新划分蛋糕。我们提供的‘弹药’,正好击中那几位的要害。”
“风险呢?”陈默合上文件夹,“他拿了东西,转头卖给老爷子,我们就是自投罗网。”
“他不会。”霞姐语气肯定,“第一,他重名声,公开毁约等于自绝于这个圈子。第二,我给他的,只是复印件和部分信息,原件和关键证据还在我手里。他若反水,我也有能力让他得不偿失。第三……”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他比我们更清楚,老爷子近年手段愈发酷烈,卸磨杀驴的事没少干。他需要为自己留后路,而我们,就是他眼下最能搅动局势的‘奇兵’。”
陈默沉默着。这是一场基于算计和互相威慑的结盟,脆弱,但可能是唯一的选择。
“地点定了?”他问。
“定了。”霞姐看了一眼腕表,“城东,‘观澜’茶舍。一个小时后。那里是他的地盘,相对安全,但也意味着我们完全在他的视线之内。”
她拿出一套普通的深色夹克和裤子,扔给陈默。“换上这个,不起眼。武器不能带进去,灰狼会在外围接应。”
陈默没有多言,接过衣服,背过身开始更换。动作间,左肩的伤口依旧传来阵阵牵扯的痛楚,让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当他换好衣服转过身时,脸上已看不出太多异样,只有眼底深处那抹化不开的疲惫和警惕。
霞姐打量了他一下,点了点头。“走吧。”
没有多余的人,只有霞姐和陈默两人,乘坐一辆毫不起眼的灰色轿车,驶出了物流转运站,汇入傍晚城市逐渐亮起的车流之中。
“观澜”茶舍坐落在一条相对安静的仿古街道尽头,门面不大,装修雅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门口站着一个穿着中式褂子、眼神精悍的服务生,见到霞姐,微微躬身,无声地引着他们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最里面一个僻静的包间。
包间里,檀香袅袅。一个穿着藏青色丝绸长衫,年纪约莫五十上下,面容清癯,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的男人正坐在茶海前,慢条斯理地冲泡着功夫茶。他抬头看到霞姐和陈默,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显得温文儒雅,但镜片后的目光却锐利如鹰,瞬间扫过陈默,带着审视和估量。
“霞丫头,有些日子没见了。”白先生声音温和,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这位,就是陈默小友吧?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白叔过奖。”霞姐在他对面坐下,姿态从容,“不过是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罢了。”
陈默沉默地坐在霞姐旁边,脊背挺直,像一张拉紧的弓。他能感觉到白先生看似随意的目光,实则如同手术刀般,剖析着他的状态和意图。
白先生笑了笑,没有接话,将两杯澄澈的茶汤推到他们面前。“尝尝,今年的明前龙井。”
霞姐没有动茶杯,直接切入主题:“白叔,条件我们接受了。东西,我带来了部分。”她从手包里取出一个U盘,放在茶海上。“剩下的,事成之后奉上。”
白先生看也没看那U盘,目光依旧停留在陈默身上,仿佛对他更感兴趣。“年轻人,为了一个兄弟,把自己逼到这般田地,值得吗?”
陈默迎着他的目光,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不是‘一个兄弟’。”
白先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一种更深沉的玩味。“有意思。”他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金库的位置,在‘老爷子’西山那栋不对外开放的庄园里,地下三层。安保系统是欧洲最新的产品,生物识别加动态密码,每四小时更换一次。巡逻队十二人,分三班,配有狼犬和重火力。”
他放下茶杯,用手指蘸着茶水,在光滑的茶海上简单画了一个示意图。“每周三凌晨一点到两点,是系统维护和部分设备重启的时间窗口,防御等级会降至最低,但核心区域的物理锁和两名贴身护卫不会变动。这是你们唯一的机会。”
信息很具体,但也意味着难度极大。
“我们需要内部结构图,以及护卫的换岗细节。”霞姐提出要求。
“结构图我可以想办法。”白先生微微颔首,“护卫的细节,需要你们自己解决。我能提供的,只有这些。再多,就容易引火烧身了。”
他看向陈默,意有所指:“潜入和动手,是你们的事。我只要结果,以及我应得的那份。”
交易的内容,在此刻清晰无比。白先生提供信息和有限的庇护,霞姐和陈默负责最危险的行动部分。
“可以。”霞姐干脆地应下。
白先生满意地点点头,从茶海下方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推给霞姐。“里面是初步的结构图和系统参数。详细的情报,等我拿到剩下的‘酬劳’再说。”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长衫,脸上恢复那种温和的笑意:“茶凉了,就不留二位了。预祝……一切顺利。”
逐客令下得不动声色。
霞姐拿起信封,站起身。“告辞,白叔。”
陈默也跟着站起来,自始至终,他没有说几句话,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两人在白先生那名服务生的引导下,沉默地离开了茶舍,重新坐上那辆灰色轿车。
车子驶离仿古街,汇入车流。霞姐拆开信封,快速浏览着里面的资料,眉头微蹙。
“有问题?”陈默问。
“信息比预想的要粗略。”霞姐将资料收起,“他在防着我们,或者说,在试探我们的能力。”
陈默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城市的繁华与他内心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
“什么时候动手?”
“等阿鬼的情况再稳定一些,等拿到更详细的情报。”霞姐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也等你,能重新拿起枪。”
陈默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握紧了右拳。
西山庄园,地下金库。
那将是下一个生死场。
而他们手中的筹码,除了那份真假难辨的证据,就只剩下这残破的身躯,和一股不肯熄灭的复仇之火。
夜色,愈发深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