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道向下延伸,仿佛通往地心。湿冷的空气裹挟着陈默,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碴。体内蓝紫色的能量冲突并未因离开“沉淀池”而平息,反而在这纯粹的黑暗与寂静中变得更加鲜明、更加……喧嚣。
幽蓝的“火种”部分依旧带着冰冷的饥渴,每一次脉动都试图撕扯他的意识,将他的身体彻底转化为纯粹的能量通道;而暗紫的“种子”部分则如同沉重的锚,以亘古的沉寂对抗着这种躁动,却也带来一种近乎窒息的压迫感,仿佛要将他的灵魂永远冻结在这片黑暗里。
他的身体成了这两股力量永不疲倦的战场。皮肤下的纹路如同活着的伤疤,随着能量的冲突而扭曲、凸起。左眼的幽蓝视野中,管道粗糙的岩壁仿佛在融化、流淌;右眼的暗紫阴影里,一切都凝固成死寂的雕塑。两种截然不同的感知叠加在一起,带来持续不断的精神撕裂感。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扶着冰冷湿滑的管壁,踉跄下行。脚步声和水滴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是他与这个世界仅存的、微弱的联系。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光。
不是“沉淀池”那种稳定的白光,也不是能量散发的辉光。那光芒……带着一种病态的、不稳定的绿色,如同腐烂的磷火,在极远处的黑暗中摇曳。
随着靠近,那绿光逐渐变得清晰。管道的尽头似乎是一个相对开阔的空间,绿光就是从那里渗透进来。同时,一股混杂的气味也随之传来——不再是地下水的腥气,而是……机油、汗水、劣质燃料、还有某种难以形容的、属于大量人群聚集后产生的浑浊气息。
流放地。
陈默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体内冲突的能量似乎也对那绿光产生了反应,变得更加躁动不安,仿佛嗅到了猎物的野兽,又像是归巢的倦鸟,充满了矛盾。
他加快脚步,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到了管道的尽头。
出口处被一些破烂的、似乎是人为设置的障碍物半堵着——锈蚀的铁皮、断裂的木材,上面挂满了黏糊糊的、不知名的污秽。他拨开这些障碍,探出身去。
眼前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更浓重的、令人窒息的景象所淹没。
他站在一个巨大无比的、仿佛天然形成的地下空洞边缘。空洞的穹顶高远,看不到顶端,只有一片令人压抑的、永恒的黑暗。而在这片黑暗之下,是一片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混乱到极致的……聚居地。
无数简陋的、由各种废弃材料——生锈的集装箱、断裂的混凝土预制板、扭曲的金属框架、破烂的帆布——拼凑而成的棚屋和窝棚,如同疯狂的藤蔓,层层叠叠地攀附在洞壁和地面上,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狭窄、肮脏的通道如同迷宫般在这些建筑残骸间蜿蜒,里面挤满了影影绰绰、形态各异的身影。
而那照亮这片巨大地下空间的,正是那些悬挂在棚屋之间、缠绕在废弃管道上、甚至直接镶嵌在某些建筑外壳上的、散发着不稳定绿光的灯管或荧光涂料。这些绿光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病态的颜色,扭曲的影子在墙壁和地面上疯狂舞动。
空气中充斥着巨大的噪音——金属的敲击声、引擎的轰鸣、不明生物的嘶吼、人群的争吵与哭喊、还有某种持续不断的、低频的、仿佛整个空洞都在震动的嗡鸣……所有这些声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物理意义上的声浪,冲击着陈默的耳膜,也冲击着他本就脆弱的神经。
与他刚刚离开的那个“安静”到诡异的“沉淀池”相比,这里简直就是……噪音的地狱。
而他体内那冲突的能量,在这片极致的混乱与喧嚣中,仿佛找到了某种奇异的共鸣点。幽蓝的部分在噪音的刺激下更加活跃,暗紫的部分则似乎被这庞大的、混乱的“生机”所扰动,不再那么死寂。
陈默站在管道出口,一时间有些恍惚。雨水和泥土的气息被彻底隔绝,取而代之的是这片地下世界独有的、浓烈到令人作呕的“人气”。
这里就是流放地?被主流世界抛弃之人的聚集地?
他看到了窝棚间穿梭的人影,大多衣衫褴褛,面容枯槁,眼神麻木或充满警惕。他也看到了更多非人的东西——一些身体经过粗糙机械改造的“半机械人”,一些皮肤呈现不自然颜色或覆盖着鳞片、甲壳的变异者,甚至还有一些完全无法用常理解释的、蠕动的、散发着恶臭的聚合体……
这里没有规则,或者说,唯一的规则就是生存。
就在陈默打量着这片混乱景象时,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如同秃鹫般,锁定了他这个刚刚从“外面”进来的、看起来状态极不稳定的“新人”。
三个身影从附近一片由报废车辆堆成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他们穿着打满铆钉的皮甲,身上挂着各种奇怪的零碎,手里拿着焊接着锯齿的钢管和改装过的能量手枪。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疤痕、一只眼睛被粗糙的机械义眼取代的壮汉。
“嘿!新来的!”疤脸壮汉咧开嘴,露出满口黄黑的牙齿,机械义眼发出红色的光,扫视着陈默,“看起来你惹上大麻烦了?身上那光……挺别致啊。”
他旁边的两个同伙发出嘎嘎的怪笑,不怀好意地逼近。
陈默沉默地看着他们。体内的能量因为外界的敌意而本能地躁动起来,皮肤下的蓝紫纹路光芒微涨。他不想惹麻烦,但他更清楚,在这种地方,示弱就等于死亡。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掌心向上,一丝不受控制的、蓝紫交杂的能量电弧在他指尖跳跃、炸响,发出“噼啪”的轻响。
“离我远点。”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质感,仿佛两块生锈的金属在摩擦。
那三个混混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疤脸壮汉的机械义眼快速闪烁了几下,似乎在进行某种分析。他能感觉到陈默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那绝不是普通的变异或者能量泄露那么简单。那是一种……更本质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混乱与冲突。
“……妈的,是个硬茬子。”疤脸啐了一口,眼神中的贪婪被谨慎取代,他缓缓后退了一步,“算你走运,小子。这里不欢迎你这种‘信号’太强的家伙,你会把‘清道夫’或者更糟的东西引来的。”
他挥了挥手,带着两个同伙悻悻地退回了阴影里,但目光依旧如同毒蛇般,远远地锁定着陈默。
陈默缓缓放下手,指尖的能量电弧熄灭。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在这片无法无天的流放地,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麻烦。
他深吸了一口浑浊不堪的空气,感受着体内那与这片混乱之地隐隐共鸣的冲突能量,迈开了脚步,走向那片由废弃、绝望和微弱生机交织而成的、巨大的地下城市。
流放地之门,已经在他身后关闭。
而前方的路,隐藏在无尽的噪音、阴影与未知的危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