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站在地图前,红笔还停在石渠村的位置。窗外宫灯的光已经暗了,天边泛起灰白。她没有放下笔,目光顺着北境几条古道慢慢滑动。这些路原本只是边境巡逻用的土道,最近却频繁出现商队脚印。书记兵呈上来的简报里提到,东洼集市这个月交易量翻了一倍,南岭角也有外乡人来收陶器。
她叫来书记兵,要了近半年各地市集的税赋记录和货物流通单。纸堆在案上,一行行数字开始显出规律。纺织品从西岭流出,铁具由北矿供应,粮食在中线村落间转运。交易不是零星发生,而是沿着几条主路形成固定流向。但所有市集都是自发聚集,没有统一规则,秤砣大小不一,价格全凭口说,路上也没有巡吏护送。
艾琳把几张简报并排铺开,用炭笔圈出三个交易最频繁的节点。如果在这里设点管理,会不会让货物走得更快?她正想着,书记兵进来通报,商人寅求见。
寅穿着洗旧的布袍,手里捧着一卷羊皮纸。他说话声音不高,但每句都清楚。“殿下,百姓现在种地有了余粮,手头也有些粗布陶罐,都想换点盐铁针线。可集市太散,今天这个开,明天那个关,买家卖家常常扑空。”
艾琳问:“你走过的路上,最大的麻烦是什么?”
“一是秤。”寅说,“同样的米,东村称一斗,西村能多出半升。二是路。”他展开手中羊皮纸,上面画着几条粗细不同的线,“重车走土路,雨天陷住,晒干裂开。还有就是盗匪,专挑偏道下手,去年我丢了两车布,至今没追回。”
他指着图上一处交叉口:“这里地势平,水路通,南北东西四条道汇合。若能建个常市,官府定个标准秤,派些人守路,再许百工常驻,不出三年,必成商流中心。”
艾琳接过图,看到那交叉点正好在三个试点郡之间。她又问:“货源能稳吗?”
“能。”寅答得快,“西岭织坊现在日夜赶工,就缺销路。北矿铁料恢复供应后,匠人也能放手打器具。只要路通,货肯定跟上来。”
“要是官府插手定价呢?”
“那就不来了。”寅摇头,“价得由买卖双方谈。我们只求一个公道规矩,不求包办。”
艾琳把图放在桌上,没说同意,也没拒绝。她知道商人想的是利,但她要的是秩序。乱世之后,人心思安,一旦交易有了保障,劳动力就会从纯耕作转向更多生产。这不是小事。
第二天上午,她召见行会代表卯。卯是织造行的领头人,年纪大,做事稳。他进殿时脚步慢,坐下后双手搭在膝上,等艾琳先开口。
“寅昨天提了个想法。”艾琳直接说,“要在中部建常市,统一度量,保障商路。你觉得可行吗?”
卯沉默一会儿。“愿听实话?”
“当然。”
“我们怕三件事。”他说,“一是官市立了,反而管得太多,连怎么织布都要干涉;二是税太重,赚的还不够交钱;三是官府强征货物,说是‘调用’,其实是拿走不给钱。”
艾琳点头。“我可以答应三点。”她说,“第一,官府不管手艺,不限定价,只管秤准、路通、治安。第二,商业税另立标准,轻于田赋,三年内逐年递减。第三,任何物资调用必须签契付款,违者追责。”
卯眉头松了些。
“我还想设个‘商议庭’。”艾琳继续说,“每季由各行推选一人,和官府一起定市规。比如什么时候开市,摊位怎么分,纠纷怎么判。你们自己参与定,执行起来才服众。”
卯低头想了想。“若真能做到官民共治……”他抬头,“织造行愿意第一个进市。”
“不只是织造行。”艾琳说,“铁器、陶工、木作、粮贩,都可以来。我要的不是一个小集,而是一个能让百业流通的枢纽。”
卯站起身,躬身行礼。“那我回去就和其他行首商量。”
送走卯后,艾琳回到案前。桌上摆着寅的商路图,旁边是各行业名册。她拿起炭笔,在中央位置画了一个圈,写下“常市”二字。然后在四周标出织坊区、铁器区、粮贸区、仓储区。道路加宽,设巡吏岗,水源引渠也要重新规划。
书记兵进来问要不要传午膳,她摇头。时间不够,事情太多。农业新政还在筹备,税收试点刚起步,现在又要搭商业框架。但她知道,这一步必须走。田地养人,商路活钱。没有流通,再好的收成也只能烂在仓里。
她翻出一张空白羊皮纸,开始列第一批要做的事:勘测选址、制定市规草案、招募巡吏、设计税则模板。每一项后面都标注了负责部门。写到一半,书记兵又进来,说寅和卯都在外等候,带来了一批商户联名请愿书,支持建市。
艾琳让他们进来。寅和卯站在殿中,身后跟着几个穿粗布衣的人。他们不说话,只是把一份按满手印的纸放在案上。
“我们不怕改。”寅说,“就怕一直不动。”
艾琳看着那份请愿书,没说话。她提起笔,在刚才画的常市图上加了一条横贯东西的主道,又在入口处标出登记处和仲裁所的位置。
“三天后。”她说,“我会发召集令,召集各行业代表开会。地点就在王宫偏殿。你们回去准备,带上你们的建议。”
寅和卯对视一眼,点头退出。
殿内安静下来。艾琳把所有资料归拢,压在镇纸下。窗外日影已斜,阳光照在桌角的羊皮图上,映出清晰的线条。她伸手摸了摸图上的主道位置,指尖留下一道浅痕。
她翻开新一页纸,写下第一行字:“关于设立中央常市的初步构想”。
笔尖顿了顿,继续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