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刚退,天边泛白,艾琳已起身更衣。她没有回寝宫,而是直接从议事厅取了昨日未批完的农事简报,塞进随身布袋,登上马车出城。
车轮碾过石板路,驶向主粮产区。昨夜她写下《外通信则》最后一行字时,烛火将熄,窗外更鼓敲过三遍。如今晨风穿帘,吹散残倦,她只觉心静如水,目光落在前方田野上。
马车停在田头,艾琳下车步行。渠水正缓缓流入稻田,水流平稳,沿岸设有木制闸门,每隔一段便有农夫值守记录。她走近一名老农,问水泵每日维护几次。
“一天两次。”老农答,“油要省着用,但不敢省工。申大人定的规矩,谁敢乱来?”
艾琳点头。这是水利督办组推行的日常管理制度,由专人轮值、登记、上报。她沿渠前行,查看每处接口是否渗漏,发现一处松动,立即让随行文书记下编号,通知修缮队今日内处理。
走不多远,农民酉从麦地里直起身,看见她,快步走来。
“艾琳大人!”他声音粗哑却响亮,“您来看看我家这块地!”
他不由分说拉她往田里走。脚踩在松软的黑土上,发出轻微声响。酉弯腰抓起一把麦穗,捧到她面前。
“去年这时候,我还在为半袋种子跟邻居抢水打架。”他说,“今年一人分了三袋粮,娃娃能吃饱饭了。”
艾琳接过麦穗,颗粒饱满,根部泥土湿润。她蹲下身,翻开土壤,看作物根系是否发达。土质疏松,腐殖层厚,说明轮作休耕与有机肥补给已落实到位。
“地力回来了。”她说。
酉咧嘴笑了:“以前种一年歇两年都养不回来,现在连收两季还越种越肥。”
两人说话间,统计官员戌提着竹册匆匆赶来。他额角带汗,站定后喘着气,开口就说:“全国产量统计出来了。”
艾琳示意他慢慢讲。
戌深吸一口气,开始念:“平均亩产比去年提高二十八个百分点。试点区达到四成增幅。新开垦荒地十二万亩,全部实现首年丰收。”
周围已有不少农人围拢过来,听得似懂非懂。有人问:“啥叫百分点?”
戌一愣,语速更快:“就是每亩多打将近三斗粮!”
艾琳抬手止住他。她转身对身旁人说:“去抬两筐来。”
不一会儿,两名青年扛来两个藤筐。一个装着去年收的瘪粒小麦,颜色发暗;另一个是今年新收的,金黄饱满,沉甸甸压得筐底吱呀作响。
艾琳指着两个筐:“看看,哪个能磨出白面?哪个煮粥孩子愿意喝?”
众人哄笑起来。
她又看向戌:“再说一遍,让大家听明白。”
戌调整呼吸,放慢语调:“从去年开始,废除死手捐,取消任意税。劳役从每年五十日减到三十日以内。所有村庄完成土地普查,按实际产出定税额。”
他顿了顿,补充一句:“北三郡再没人拆房梁换口粮。”
人群中响起低低的议论声。一位老妇人抹着眼角说:“我男人去年咳血都没钱请医,今年卖了余粮,买了药。”
艾琳环视四周,声音清晰:“从此以后,王国不再有饿着肚子交租的农人。”
掌声骤然爆发,连远处割稻的人都停下镰刀,跟着拍手。
这时,一个年轻农夫挤上前,脸上带着笑,眼里却有担忧:“明年要是再来旱灾呢?”
人群安静下来。
艾琳走上田埂,站得更高些:“丰收不是碰运气。每一口井、每一道渠、每一次选种,都是准备。”
她指向远处山脚:“二十四座农情哨站已经建好,能提前二十天知道天气变化。抗旱预案写进了《农事常律》,每年春初演练一次。”
她停顿片刻,看着每一个人:“我们不求年年大熟,只求岁岁有粮。农业稳,则民心稳;民心稳,则天下定。”
阳光照满田野,风吹过稻浪,沙沙作响。
戌走过来,低声说:“报告要归档了。”
艾琳点头。她从麦秆堆里折下一束新穗,握在手中。返程前,她下令:明日召集农政司全体官员议事,总结经验,制定推广计划。
马车启动,驶离田区。道路两侧,晒谷场上铺满金黄粮食,农人忙碌翻晒,笑声不断。
车内,艾琳将麦穗轻轻放在膝上。布袋里的简报已被取出,空了出来。她伸手摸了摸口袋内侧,确认明日会议要点已写好。
车轮滚滚向前,碾过一段坑洼路面,麦穗微微颤动,一粒谷子掉落,滚到车厢角落。
车外,一名孩童追着马车奔跑,忽然摔倒在地。他迅速爬起,拍掉尘土,继续往前跑,嘴里喊着什么。
马车拐过山脚,身影渐远。
那粒谷子静静躺在木缝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