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的手指停在那行小字上。
“四号仓昨日入库粗盐五十袋，来源标注为北境三村，但该村本月未申报盐产。”
她抬头看向书记官：“把近一个月四号仓所有粗盐入库单调出来。”
书记官立刻起身去档案架翻找。政务厅内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莱昂走进来时，桌上已经堆了六份登记簿。
“出什么事了？”莱昂问。
艾琳没抬头，指着其中一页：“北境三村这个月没有开盐田，也没有上报任何产量。但他们名下却有一批粗盐入了库。”
莱昂皱眉：“会不会是记错了地名？”
“不会。”艾琳翻开另一本册子，“这是工部存档的村落资源表，北境三村今年报的是麦粮和麻布，没有盐。”
书记官把最后几份单据放上来。艾琳一份份比对，发现这批粗盐是在三天前入库的，经手人是仓库管理员赵九和运输队头领周大虎。申报文书上有工部文员刘顺的签章。
“这三人之前有没有问题？”莱昂问。
“赵九管四号仓两年了，记录一直正常。周大虎是运输队老成员，参与过三次物资调度。刘顺职位低，只负责核对基础信息。”艾琳合上单子，“表面看都没问题。”
“但盐不可能自己长腿跑进仓库。”莱昂说。
艾琳点头：“查他们过去三个月的往来账目，特别是有没有额外收入。再调一遍这批盐的运输路线图。”
书记官开始抄录名单。艾琳盯着那行小字，又看了一遍。这不是笔误。如果是漏写，应该出现在其他批次里。可整个清单中，只有这一条备注提到了异常。
说明有人发现了问题，但没有上报，只是悄悄记下来。
“这个备注是谁写的？”艾琳问。
书记官翻到页脚：“是监管队轮值的李五，昨天交班前补的。”
“叫他今天照常当值，不要惊动任何人。”艾琳说，“这份材料封起来，交给莱昂。”
莱昂接过密封的纸包，当场拆开扫了一眼。名单上的三个名字被单独圈出。
“你想怎么查？”
“不能直接抓人。”艾琳说，“现在贸易刚稳住，如果突然查仓库，会引起恐慌。而且这些人背后可能还有人。”
“你是说，有人在用假货冲销真货？”
“不止。”艾琳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一条线，“假设他们伪造产地，把外面收来的私盐放进国库，再以官方名义放出。这样既能赚差价，又能扰乱市场。”
“目的呢？单纯赚钱？”
“不像。”艾琳摇头，“上次贪腐是为了捞钱。这次更像是破坏。粗盐一旦流入民间，价格会压下去。正规渠道卖不动，百姓买低价盐，王国税收就会减少。”
“有人想让我们的体系乱起来。”莱昂说。
“对。”艾琳看着窗外，“而且他们知道我们现在顾不上深查。贸易监管才刚开始，所有人都盯着出口货物。没人注意国内仓储。”
“所以这是一次试探。”
“也是反击。”艾琳声音沉下来，“之前那批人被清走，他们的同伙还在。现在趁我们松口气的时候，动手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
“不能公开查。”莱昂说，“一旦打草惊蛇，他们就藏得更深。”
“我打算让监管队加一道程序。”艾琳说，“从今天起，所有入库物资必须附带村落公章和村长手印。没有的，一律暂扣。”
“但这批盐已经进去了。”
“我知道。”艾琳翻开登记簿，“但它还没出库。只要没流通，就能控制住。”
她转向书记官：“去通知四号仓，这批粗盐暂时不得动用，等政务厅复核。”
“要不要告诉赵九？”
“不要。”艾琳说，“就说例行检查，别让他有防备。”
书记官离开后，莱昂低声问：“下一步呢？”
“找人。”艾琳说，“我们需要一个能混进运输队的人。最好懂物流，能查路线，也能盯人。”
“卫队里有两个老兵做过商路护卫。”
“不要现役的。”艾琳摇头，“要看起来像散工，没人认识的那种。穿旧衣服，背破包袱，能在码头和车队之间来回走动。”
“查到证据后怎么办？”
“先不抓。”艾琳说，“我们要看这条线通到哪里。是谁在收这些盐？准备卖给谁？有没有境外势力插手？”
“你怀疑封锁令背后也有他们在推？”
“有可能。”艾琳手指敲着桌面，“三国联合封锁，我们应对之后，内部立刻出现漏洞。时间太巧了。”
“那你打算让这个人做什么？”
“跟着车走一趟。”艾琳说，“记下中途停靠点，观察换人情况，拍下交接过程。如果发现私下交易，只记地点，不干预。”
“安全怎么保障？”
“他不会单独行动。”艾琳说，“我会安排另一人在外围接应，随时通报位置。一旦有危险，立刻撤。”
“人选你定？”
“你挑两个可靠的，我来选。”艾琳说，“必须嘴严，不怕吃苦，能在脏地方待得住。”
莱昂点头：“明天就能准备好。”
“不急。”艾琳说，“先让他们熟悉路线图，了解常用暗语。真正的任务要等新流程运行三天后再开始。”
“为什么等三天？”
“因为我们要让他们觉得安全。”艾琳看着桌上的单据，“现在他们看到监管队还在查出口毛毯，以为风头过去了。等他们放松，才是我们动手的时候。”
门外传来脚步声，书记官回来了。
“四号仓回复，称收到指令，正在整理相关记录。”
“有没有问为什么查？”
“没有。对方只说配合政务厅工作。”
艾琳点头：“很好。继续保持低调。”
她站起身，走到墙边的地图前。四号仓位于城东，靠近旧码头。运输路线经过三条主街，中间有一个废弃驿站作为中转点。
“这里。”她指着中转站，“所有的车都会在这里换马。也是最容易动手脚的地方。”
莱昂走过来：“要不要派人盯几天？”
“不用明盯。”艾琳说，“让新人从今天起就在附近摆摊，卖水或者修绳索。自然一点。”
“明白了。”
艾琳回到座位，提笔写下一道手令：
“着政务厅特务组即日起，对四号仓出入货物实行暗记追踪，凡未经申报之物资，一律留样封存，不得放行。”
她吹干墨迹，将纸折好放进漆封匣。
“把这个交给贴身侍女。”她说，“让她天亮前送到卫队长手里，不准经任何人手。”
莱昂看了眼匣子：“你不亲自交？”
“我不露面。”艾琳说，“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天还没亮，政务厅外的街道空无一人。
“他们以为现在没事了。”她说。
然后她转身，坐回案前，打开新的登记簿。
笔尖落下，第一行字清晰写着：
“四号仓粗盐事件，编号0736，密级甲等，仅限政务厅核心知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