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把最后一把艾草塞进灶膛时,火星子溅在青砖地上,烫出一个个小黑点。陈霜蹲在灶台前翻着铁锅里的糙米饭,蒸汽裹着米香扑在她脸上,把额前的碎发都打湿了。
“林默那小子又跑哪去了?”老张用柴刀劈开一根松木,木屑飞起来,粘在他沾着机油的工装裤上,“说好今天要给卡桑人打钢印的,这都快晌午了。”
陈霜没抬头,手里的饭勺在锅底刮出滋滋的响:“昨晚去蛇岛探路,估计这会儿还在补觉。”她顿了顿,往灶膛里添了把柴,“他说蛇岛的礁石上有梅花纹,跟砚台底的一模一样。”
老张的柴刀顿了顿,松木的清香混着艾草味飘过来:“那地方邪乎得很,二十年前就出过事,说是有渔民在礁石上看见过穿长衫的影子,手里还捧着块发光的石头。”
陈霜突然笑了,用饭勺敲了敲锅沿:“你这故事跟我外公笔记里写的差不多,就是他说那影子手里拿的是把钢锉。”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皮卡的引擎声,林默抱着个工具箱走进来,裤脚还沾着海泥,袖口卷到小臂,露出道新添的划伤——昨晚被礁石上的贝壳划的。
“钢印模子做好了?”老张直起身,看着他手里的工具箱,金属扣在阳光下闪了闪。
林默把工具箱往灶台上一放,打开来,里面躺着个黄铜模子,刻着朵立体的梅花,纹路里还嵌着细碎的金粉:“用砚台的金液混了铜水,卡桑人肯定认。”他抓起个刚出锅的糙米饭团,塞进嘴里,“梅技术员呢?不是说今天要跟卡桑人签合同?”
“在里屋整理账本呢。”陈霜往他手里塞了双竹筷,“高兵昨晚在监狱里招了,说李总在蛇岛藏了半块砚台,还雇了帮海盗看着。”
林默的动作顿了顿,米饭团卡在喉咙里。他突然抓起钢印模子,往旁边的铁块上一按,“滋”的一声,梅花印烙在铁上,边缘泛着红光。
“正好。”他把嘴里的饭咽下去,喉结动了动,“今天签完合同,下午就去蛇岛。”
梅技术员把账本摊在八仙桌上时,阳光正透过窗棂斜斜地照进来,在纸页上投下格子状的光影。她戴着副白手套,指尖捏着根银簪,小心翼翼地挑开账本里夹着的钢屑——那是从码头三号仓搜出来的,上面还沾着点暗红色的锈迹。
“这钢屑里掺了铅。”她把银簪往瓷盘里一放,簪尖立刻变黑了,“卡桑人要的特种钢根本不是这个纯度,李总这是明着走私,暗着卖假货。”
林默凑过去看,瓷盘里的钢屑在阳光下闪着诡异的光。他突然抓起银簪,往自己掌心划了道口子,血珠滴在钢屑上,瞬间冒起白烟。
“果然有毒。”他用布擦了擦手,“卡桑的矿井塌了,根本不是劣质钢的问题,是有人在钢里掺了能腐蚀岩层的药剂。”
梅技术员的脸色白了白,突然想起昨天在旧钢厂看到的涂鸦,戴官帽的人往炼钢炉里扔的哪里是账本,分明是这种带毒的钢屑。
院门外突然传来汽车喇叭声,老张探头出去看了眼,回来时脸色有点怪:“梅丫头,外面有个穿红裙子的女人找你,说是你的老同学。”
梅技术员愣了一下,跟着老张往外走。林默听见她“呀”地叫了一声,像是被什么烫到了。
他放下手里的钢印模子,走到门口,看见梅技术员正捂着胳膊,一个穿红裙子的女人站在院门口,手里提着个藤编篮,篮子里装着些艾草和松针。
“小雅?你怎么来了?”梅技术员的声音有点发飘,指尖在胳膊上的红点处揉了揉——刚才被藤篮的铁丝划了下。
被叫做小雅的女人笑了笑,露出对梨涡,阳光落在她白衬衫的袖口上,把那截手腕衬得像段浸了水的白玉:“听说你在这边收钢料,我爸让我送点艾草过来,说是卡桑人最爱这味。”她的目光扫过站在门口的林默,突然顿了顿,“这位是?”
“我师父,林默。”梅技术员的脸有点红,下意识地把胳膊往身后藏了藏。
林默没说话,目光落在小雅的手腕上。她的手确实好看,不像陈霜那样布满薄茧,也不像梅技术员那样沾着油墨,指节细细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透着点淡粉色,像刚剥壳的杏仁。
“刚才被划到了?”林默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哑,像是被烟呛过。
小雅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眼胳膊上的红点,笑了笑:“没事,小伤。”
林默突然走过去,抓起她的手腕。小雅的手很凉,指尖微微发颤,林默的拇指在她胳膊的红点上轻轻按了按,那里的皮肤瞬间就不红了。
“你……”小雅的脸突然红了,想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梅技术员看得眼睛都直了,老张在旁边咳嗽了两声:“林小子,别没规矩。”
林默松开手,从工装裤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研碎的艾草灰,混着点金红色的粉末——砚台的金液:“敷上就没事了,这铁丝上有锈毒。”
小雅接过布包,指尖碰到他的手,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她突然注意到林默手腕上的划伤,伤口边缘泛着点黑:“你也受伤了?”
“礁石划的,不碍事。”林默转身往灶台走,“老张,钢印模子借我用下。”
小雅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对梅技术员说:“你师父的手真巧,刚才按那一下,像有股暖流钻进去似的。”
梅技术员的脸更红了,从藤篮里抓起把艾草:“我带你去看账本吧,里面记着李总的走私路线。”
林默把钢印模子往铁块上按的时候,陈霜正蹲在灶台前熬艾草水。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响,金红色的浮沫浮在水面上,像层凝固的血。
“刚才那女人是谁?”陈霜的声音有点闷,木勺在锅里搅出个漩涡。
“梅技术员的同学,叫小雅,她爸是收废钢的。”林默把印好梅花的铁块扔进冷水里,“滋”的一声,白雾腾起,“她说蛇岛那边的废钢都是经她爸的手运出去的。”
陈霜的木勺顿了顿,艾草叶在漩涡里打着转:“她爸跟李总肯定有关系。”
林默没说话,捞出铁块,梅花印在冷水中泛着金光。他突然听见堂屋里传来小雅的声音,带着点惊讶:“这钢屑里的药剂,我爸仓库里也有,说是用来软化旧钢轨的。”
陈霜和林默对视一眼,同时往堂屋走。梅技术员正拿着那截带毒的钢屑给小雅看,她的白手套上沾了点黑渍,像块洗不掉的墨。
“你爸仓库在哪?”林默的声音有点沉,手里的铁块还在往下滴水。
小雅的脸色白了白,指尖绞着红裙子的衣角:“在渔港码头的三号棚,里面堆着好多旧钢轨,说是什么越南运过来的。”她顿了顿,突然抓住梅技术员的手,“我爸上个月突然给了我个木盒,说要是他出事了,就把这个交给姓陈的姑娘。”
陈霜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看着小雅从藤篮里拿出个樟木盒,锁扣是朵黄铜梅花,跟林默做的钢印模子一模一样。
“这是……”陈霜的指尖刚碰到木盒,就被烫得缩了回来,盒身上的梅花纹路里渗出点金液,滴在青砖地上,汇成个小小的漩涡。
林默突然吹了声口哨,院门外的皮卡发出声闷响。他抓起工具箱往门外走,金属碰撞声惊飞了院墙上的麻雀:“看来今天不用等下午了,现在就去渔港。”
小雅突然追出来,红裙子在风里飘得像团火:“我也去!我爸说那木盒要对着月光才能打开,现在去正好能赶上退潮。”
梅技术员把账本往包里一塞,跟着跑出来,白手套上的黑渍蹭在包带上,像道没干的墨痕。
陈霜最后一个走出院门,手里还攥着那截带毒的钢屑。阳光落在她手背上,把那道被划伤的口子照得格外清晰,血珠在伤口边缘闪着光,像颗没掉下来的眼泪。
灶台上的艾草水还在咕嘟咕嘟地响,金红色的浮沫漫出锅沿,在青砖地上蜿蜒流淌,像条被斩断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