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绪年间,河西走廊有个风沙口小镇,镇里有个姓王的皮影戏老艺人,人称王皮匠。
王皮匠手艺绝伦,尤其擅刻鬼神,他刻的判官怒目圆睁,刻的小鬼青面獠牙,演起来仿佛真能把阴曹地府搬到幕布上。
但他最珍视的,却是一箱从不示人的“美人谱”皮影,据说那些影人儿个个倾国倾城,眉眼含情。
王皮匠有个独子,叫王青,自幼体弱,是个药罐子,却偏偏生得一副好皮囊,眉目如画,胜过许多女子。
王青二十岁这年,得了一场怪病,浑身肌肤开始溃烂流脓,恶臭难当,请遍名医皆束手无策。
眼看儿子形销骨立,奄奄一息,王皮匠心如刀割。
这夜,风沙大作,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看不清面容的西域商人敲响了王皮匠的家门。
商人声音沙哑,说他有一张祖传的“蜕皮”,薄如蝉翼,柔韧异常,覆于创面,可令腐肉生肌,溃肤复原。
但商人不要金银,只要王皮匠那箱“美人谱”皮影。
“此皮非凡物,乃‘画皮’,”
商人阴恻恻地低语,
“用之,需慎之又慎。”
救子心切,王皮匠哪还顾得了许多,当即应允。
他接过那张触手冰凉、带着奇异脂粉香的“画皮”,小心翼翼地覆在王青溃烂最严重的脸上。
奇迹发生了。
那画皮如同活物,迅速与王青的脸部边缘融合,溃烂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脱落,生出光洁的新肤!
不过一夜功夫,王青的脸竟恢复如初,甚至比病前更加俊美,只是那俊美中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非人的精致感,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
王青的病渐渐好了,人也恢复了精神。
镇上人见了,无不称奇,都说王皮匠遇到了活神仙。
然而,怪事也随之而来。
王青变得异常迷恋镜子,常常对镜自照,一照就是几个时辰,眼神痴迷。
他对饮食变得挑剔,尤其厌恶油腻荤腥,只爱吃些清淡果蔬,偶尔会偷偷舔食生肉,被发现后便矢口否认。
他的嗓音也越发柔细,走路姿态袅袅婷婷,竟比女子还要柔弱三分。
更让王皮匠不安的是,他发现儿子房间里,开始出现一些不属于他的、颜色鲜艳的胭脂水粉和女子饰物。
夜里,他偶尔能听到儿子房中传来极轻微的、如同皮影摩擦的“沙沙”声,以及儿子压低嗓音的自言自语,那声音时而像他自己,时而又像一个陌生的、娇媚的女声。
王皮匠想起西域商人的警告,心中疑窦丛生。
他偷偷观察儿子,发现王青的举止神态,越来越像他曾经刻过的某个“美人谱”皮影——那是一个根据前朝狐妖传说刻画的、名为“胭脂”的影人儿!
恐惧攫住了王皮匠。
他翻出那箱已然空了的“美人谱”皮影箱,在箱底发现了一张残破的兽皮纸,上面用朱砂写着几行晦涩的咒文,旁边还有一幅小像,正是那“胭脂”的容貌!
咒文大意是,以精魄心血滋养灵皮,可令画中魅影暂借人身,但需以活人精气续之,否则……
王皮匠浑身冰凉,他终于明白,那西域商人给的,根本不是什么灵药,而是一个让皮影精魅借尸还魂的邪物!
那“画皮”之下,恐怕早已不是自己的儿子了!
他冲进王青的房间,想扯下那张诡异的面皮。
正在对镜梳妆的“王青”猛地回头,脸上哪还有半分病弱,只有一片冰凉的妖异。
他(或者说“她”)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声音柔媚却冰冷:“爹爹,为何动怒?是嫌孩儿不够美吗?”
“妖孽!你还我儿子!”
王皮匠目眦欲裂,扑了上去。
“王青”身形诡异地一扭,轻易避开了,长长的指甲划过王皮匠的手臂,带出几道血痕。
“你儿子?他早就烂透了!若不是借了这张皮,他早已是一堆枯骨!如今我替他活着,替他享受这人间,有何不好?”
王皮匠又惊又怒,与之扭打在一起。
混乱中,他抓向“王青”的脸,想要撕下那张画皮。
指尖触及,那面皮竟如同活肉般温热且富有弹性,但边缘处,却隐隐露出一丝非人的、如同皮质接缝的痕迹!
“王青”发出一声尖利的怒啸,猛地将王皮匠推开,力量大得惊人。
他(她)抚摸着自己被触碰的脸颊,眼神变得无比怨毒:
“老东西!你既不容我,就别怪我心狠!你这身浸染了皮影灵性的老皮血肉,正好助我彻底脱离这皮囊束缚!”
说着,“王青”张口,吐出一股粉红色的、带着浓烈脂粉香的雾气。
王皮匠吸入一口,只觉得头晕目眩,四肢发软,眼前的“儿子”身影开始扭曲、重叠,仿佛变成了多个穿着戏服、翩翩起舞的皮影人!
他意识到这妖物要对自己下手,连滚爬逃出房间,死死关上房门,用身体顶住。
门内传来疯狂的撞击和尖啸,以及皮影摩擦的“沙沙”声,越来越响。
王皮匠知道寻常方法对付不了这画皮妖。
他想起祖上留下的一本记载着对付邪祟异物的残卷,连滚爬翻找出来。
残卷中提到,此类借皮而生的精怪,最怕两样东西——至阳之血与焚身之火。
他咬破自己的舌尖,将鲜血混合着朱砂,在房门和窗户上画下镇邪符咒。
门内的撞击声果然减弱了些,但那“沙沙”声和怨恨的诅咒却更加清晰。
必须彻底消灭它!王皮匠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抱来柴火,堆在房门外,又找出珍藏的、用于皮影防腐的特殊火油。
“妖孽!你我父子一场,今日,便一起上路吧!”
王皮匠老泪纵横,将火油泼洒在柴堆和房门上,毅然点燃了火折子。
烈焰瞬间升腾,吞没了房门。火势迅速蔓延,整个厢房都陷入一片火海。
火海中,传来“王青”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那叫声时而男,时而女,充满了痛苦与不甘。
隐约可见一个火人在房中疯狂舞动,身形扭曲,仿佛一张正在燃烧、卷曲的皮影。
王皮匠站在院中,任凭热浪炙烤,一动不动,如同一个失去了所有牵线的皮影,眼神空洞地望着那吞噬了他儿子和妖物的火焰。
大火过后,厢房化为灰烬。
人们在废墟中,只找到一具焦黑的、依稀能辨出人形的骨骸,以及一小片未被烧尽、边缘焦卷、依旧散发着脂粉香气的奇异皮料。
王皮匠经此打击,一病不起,没多久也撒手人寰。
他那手神乎其技的皮影手艺,就此失传。
而关于“画皮偶”的恐怖传说,却在风沙口小镇流传开来。
据说,后来有人在那片废墟里,捡到过一张异常精美、眉眼酷似王青的破损皮影,那皮影在月夜下,似乎会自己移动……
更有人说,在某些僻静的街巷,深夜时分,会看到一个身段袅娜、面容绝美却表情僵硬的“男子”在游荡,逢人便问:“你看我……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