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当夜，当铺全员整装待发。
我站在后院的黑水潭边，胸前的剪刀光斑已经变成了纯粹的银色，纹路清晰得像是刻在皮肤上的地图。
七窍玲珑塔的轮廓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最底层的门形标记微微跳动，仿佛在催促我启程。
老板，真的要这么做吗？胡离的尾巴不安地摆动，狐火比平时黯淡许多。
我点头，剪刀在腰间发烫：必须去。不仅为了爷爷，还为了弄清楚归墟到底是什么。
沈晦和玄夜站在潭边，两根虹线交织成网，笼罩着整个水面。
自从被归墟使者附身后，沈晦的银甲上多了些奇怪的纹路，像是被某种力量侵蚀过的痕迹。
记住，沈晦的声音比往常更加低沉，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相信。归墟最擅长利用记忆制造幻象。
玄夜的黑袍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六个时辰。如果天亮前你们没回来，我们就强行关闭通道。
我深吸一口气，看向身边的伙伴们——胡离的九条尾巴都缠上了避邪符，苏挽的银光手套换成了特制的魂甲，织梦娘用梦丝织了张防护网，连灶王爷都戴上了他珍藏多年的战神头盔。
准备好了吗？我问。
胡离咧嘴一笑，尖牙在月光下闪着寒光：早等不及了！
我率先踏入黑水潭。水面没有泛起一丝涟漪，反而像镜子般坚硬。随着胸口光斑的闪烁，潭水分开一条通道，直通深处那座镜宫。
一步，两步...当水漫过胸口时，周围的景象突然扭曲。
再睁眼时，我们已经站在一条蜿蜒的山路上，远处矗立着七窍玲珑塔。
与黑水潭倒映的不同，真实的塔身更加震撼——完全由镜子构成，每面镜子都映出不同的景象，有的繁华，有的荒芜，有的甚至根本不是人间的场景。
那些是...苏挽的魂体微微发颤，平行世界吗？
我摇头，剪刀上的暗金碎片映出真相：是被归墟吞噬的记忆。
塔门大开，里面黑洞洞的，像张等待猎物的嘴。
我们刚走近，门内就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爷爷拄着金剪走了出来，白发披散，面容比记忆中苍老许多，但眼神依然锐利。
阿七。他微笑着唤我小名，你终于来了。
胡离的狐火瞬间暴涨：小心！可能是幻象！
爷爷苦笑：傻狐狸，还记得你第一次来当铺偷粥，被我逮个正着吗？他转向我，阿七，你八岁那年剪坏我的账本，我罚你抄了一百遍诚信为本...
这些只有我们知道的细节让我鼻子一酸：爷爷...真的是你？
是我，也不全是。爷爷叹息，举起金剪。我这才发现，他的身体是半透明的，像是由无数光点组成，我的肉身早已消亡，现在是归墟的一部分。
那归墟到底是什么？我急切地问，为什么黑袍人要打开它？
爷爷的表情突然凝重：归墟是不合理的收容所，也是三界的平衡器。他指向塔门，进去说吧，时间不多了。
塔内比想象中广阔。第一层是个巨大的镜厅，无数镜子组成迷宫，每面镜子里都困着一个人影。有些在哭喊，有些在沉睡，还有些已经变成了怪物。
这些都是被归墟吞噬的执念。爷爷带我们穿过迷宫，有些是自愿进来的，有些是被封印的。
自愿？胡离不解，谁会自愿被关在这里？
爷爷停在面镜子前。镜中是个穿白裙的小女孩，正抱着个兔子玩偶唱歌：有些执念太痛苦，归墟给了他们永恒的安宁。
我心头一震：小雅？
爷爷点头：她选择留下，因为外面已经没有牵挂。
继续上行，每一层都更加诡异。第二层是无数漂浮的记忆碎片，第三层是扭曲的时间回廊...直到第六层，景象突然变了——这是个朴素的书房，正中摆着张书桌，桌上摊开本古籍。
这是...
我的工作间。爷爷苦笑，三十年前，我发现归墟正在失控。有些不合理开始逃逸，比如黑袍人。他翻开古籍，指着幅插图，归墟需要新的守门人，所以我...
自愿被同化？我声音发颤。
爷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向塔顶：最后一层是归墟的核心，也是被封印的地方。
它是什么？
最初的不合理爷爷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上古时期，第一个持剪人用断尘剪将世界分为与不合理。后者被关进归墟，但最原始的那个...始终无法消灭。
正说着，塔身突然剧烈震动！爷爷脸色大变：不好！黑袍人感应到你们进来了！
镜子迷宫开始扭曲，碎片四溅。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破碎的镜中走出——黑袍人！他比上次更加实体化，兜帽下的脸隐约可见，竟是张与我七分相似的面容！
持剪人。他狞笑，我们又见面了。
你是谁？我握紧剪刀，胸前的光斑灼痛难忍。
黑袍人掀开兜帽，露出那张与我相似的脸：我是你爷爷的不合理，也是第一个逃出归墟的执念。
爷爷的金剪直指黑袍人：谎言！你是的化身！
黑袍人不屑地挥手，爷爷的身体突然变得透明：老东西，困了我三十年还不够吗？他转向我，阿七，归墟不该存在。所谓的不合理，不过是你们无法理解的存在形式！
塔身再次震动，顶层的镜子开始碎裂。一股难以形容的压迫感从上方传来，像是某个庞然大物正在苏醒。
它醒了！爷爷艰难地维持形体，阿七，快走！
黑袍人狂笑：太迟了！钥匙已经共鸣，门就要开了！
我这才明白他的计划——引我来不是为了开门，而是让归墟感应到钥匙的存在，自行突破封印！
胡离！我大喊，保护爷爷！
小狐狸的九条尾巴同时炸开，狐火形成屏障将爷爷护住。我则冲向黑袍人，剪刀直刺他胸口。刀刃刺入的瞬间，没有实感，只有无尽的黑暗从伤口涌出！
没用的！黑袍人的身体开始膨胀，不合理，你的剪刀伤不到我！
塔顶的镜子完全碎裂，一只巨大的黑手探了下来。那不是实体的手，而是由无数扭曲的规则组成的概念存在，所经之处连空间都开始扭曲！
它来了...黑袍人狂热地仰望，真正的自由！
千钧一发之际，爷爷的金剪突然飞到我手中。两把剪刀自动贴合，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光芒中，一段记忆涌入脑海——三十年前，爷爷站在同样的位置，用同样的方法对抗。
阿七！爷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记住，断尘剪不是武器，是定义！用它重新定义不合理
我福至心灵，双剪交叉举向黑手：以剪为界，分！
金光如瀑布般倾泻，与黑手相撞的瞬间，整个归墟都在震动。黑袍人发出不甘的尖叫，身体开始崩解。黑手被金光包裹，一点点退回塔顶。
黑袍人挣扎着抓向我，你不能...
金光中，我看见了他的真实形态——不是实体，也不是幻象，而是一段被扭曲的规则，一个本不该存在的可能性。
我明白了...我轻声道，你不是恶灵，只是错误。
剪刀的金光突然变得柔和，不再攻击，而是包裹着黑袍人，将他重新编织成合理的形态。他的尖叫变成了困惑的低语，扭曲的身体渐渐舒展...
定义，而非消灭。爷爷的声音带着欣慰，这才是持剪人真正的力量。
当最后一缕黑气被净化时，塔顶的裂缝也开始愈合。黑袍人——现在应该叫了——站在我面前，面容清晰可见。那是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年轻人，眼神清澈，手里拿着把银色的剪刀。
谢谢。他轻声说，三十年了，我终于记起自己是谁。
你是...
第一个失败的持剪人。他苦笑，因为无法接受不合理的存在，我把自己也变成了其中一部分。
归墟的震动渐渐平息。爷爷的身影却越来越淡：阿七，我必须回去了。归墟需要守门人...
我抓住他的手，一定有别的办法！
黑袍人——现在该叫他了——突然上前：有办法。他指向自己的胸口，我可以代替他。
爷爷震惊地看着他：你确定？一旦成为守门人，就永远...
我知道。银剪微笑，但这才是我真正的救赎。
没有更多言语，银剪走向塔心。他的身体开始发光，渐渐化作无数银线，织成一张网覆盖住整个归墟。爷爷的形体重新凝实，金剪一声掉在地上。
他...
自由了。爷爷捡起金剪，递给我，归墟有了新的守门人。
塔外，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我们站在塔门前，归墟恢复了平静。爷爷的身影不再透明，但也不再是纯粹的灵体——银剪的部分力量留在了他体内。
该回去了。爷爷拍拍我的肩，当铺不能没有主人。
我握紧双剪，胸前的光斑已经变成了完整的钥匙形状。归墟的秘密解开了，但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世间永远会有新的不合理，而持剪人的职责，就是为它们找到合理的归宿。
塔门在我们身后缓缓关闭。最后一刻，我仿佛看见银剪站在塔顶的镜子前，对我挥了挥手，嘴角挂着释然的微笑。
晨光中，归墟的轮廓渐渐淡去。当铺的灯笼在远处亮着，像是永不熄灭的引路明灯。